就算是五成,也有超过半数的农户没交上来,落了个充军的下场。易渡桥还好奇过到底是怎样的灾祸能害人至此,如今一看,别说是五成了,就是全数免了都未尝不可!她深吸口气,声音因惊惧而变了调:“跑!”车内贴着的符咒每一张都价值千金,此刻易渡桥毫不心疼地将其尽数点亮,将千里车变成了只仓皇逃窜的骏马。车速骤然加快,易渡桥整个身子被迫紧紧地贴在车厢上。每次抬手,她便撕下一把符咒,从车窗抛掷出去,勉强将呼啸而来的灵力乱流阻停了瞬息。从未拥有过的力量借着符咒爆发出来,恍惚间,易渡桥甚至有种自己能排山倒海的错觉。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吗?怪不得方絮放着婚约不要也要去仙山,目睹过仙术的力量后,没有人能抵制住此等诱惑。易渡桥喘息着,她在生死关头间碰触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一角,却来不及回味。符咒噼里啪啦地砸了它一脸,灵力乱流断然容不得被这样挑衅,暴怒地向千里车俯冲过来。风声呼啸,易渡桥终于洒尽了最后一把符咒。山路好像格外长,长到全速行进的千里车都闯不出去。易渡桥忽然觉出来些不对。上山的路,也是这么长吗?还没等她再想,车身轰然地一晃,平生连刀剑都没碰过的大小姐没稳住身子,哐地撞在另一边的车厢上,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这会断断顾不上哭了,车帘早就不知道被卷去了何处,能清楚地看到追上来的乱流。死死攥着软帐,易渡桥在脑中飞速将读过的书过了一遍。有没有什么能活下去的办法?有谁能来救救她?……没有。她第一次尝见绝望的滋味,对教习自己的女夫子甚至怨怼起来。每日读那么多遍《女则》《女训》,怎么就不教她点仙术?三从四德能救命吗?要是再来一次……乱流冲碎了摇摇欲散的千里车。风筝似的,一抹破碎的身影被卷出了残垣之中,狠狠掼在了地上。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前,易渡桥缓缓地抬起手。她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只有心尖上闷闷地烙着个人,刻痕深入血肉,一呼一吸都是灼痛。血水模糊了她的目光,易渡桥蹙起眉,想去辨认究竟是谁。待到看清之后,她不由苦笑出声。原来她至死之前,惦念着的仍是徐青翰。只可惜,徐青翰没来救她。易渡桥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尚未出阁,还在易府里做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最值得让她头疼的只是绣不出好看的花样而已。她按着爹娘的盼望抽条长大,直至到了年纪,及了笄,家里请来了女夫子。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易渡桥知道她该安安分分地向女夫子行拜师礼,却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问道:“您要教我什么呢?”女夫子道:“辜月,先从《女德》学起。”她兀地升起股无名火:“我想学仙术。”女夫子不恼:“为何?”是啊,她为何要学仙术呢?易渡桥被问住了,还没长开的小脸皱了起来,努力地想寻求出来个答案。到底忘了什么来着?断月崖上的雪色蓦地在她眼前一晃。她豁然抬起了头,一字一顿道:“我想活下去。”刹那间,易府的浮华万相镜子般碎了个干净。易渡桥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惊奇地发现她周身的痛楚消散得彻彻底底。她不由怀疑,断月崖上的那场劫难究竟是不是真的?环顾四周,此处像是个洞府,石壁上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些微不可查的亮光。易渡桥下意识凑近了去看,胆大包天地想伸手去摸——摸了个空。易渡桥:“……”如果没看错,她的手是从石壁里穿过去了。她骇然地低下头去,才发现身上的衣裳已经成了半透明的模样,透过身子,能隐约地看见身后的石壁。惊吓过了头,等回过神来时就只剩下麻木了。易渡桥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死了。”就说嘛,她没那个死里逃生的好运气。趁着黑白无常还没来勾魂的当口,易渡桥向石壁借力一推,脚底下像踩在了棉花上似的,向洞府深处行去。她颇有身为孤魂野鬼的自觉,走路都是用“飘”的,速度比平常快上不少。死在断月崖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她收尸。易渡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她沿路过来,石壁上的鬼画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招人待见,旁人看不懂,七扭八歪地变成了幅壁画,易渡桥仔细看了遍,大致明白了是个什么意思。世上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有一部分凡人得了天道青睐,入了仙门成了长生的修士。另一部分凡人不受天道待见,却又不甘心这样死去,便逆天而行成了邪修,琢磨出了套野路子的修行法门,竟也让他们修炼出了道心。仙门刚开始没将这群人放在心上,直到仙山的灵气溢散,他们这才发现那帮邪修已经壮大到开始同他们抢夺灵气了。人要吃饭,修士要吸收灵气。动了仙山的老本,哪个修士能乐意?清剿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邪修的尸体堆得要冲破茫茫无际的苍天,仙门移山作墓,不明真相的后人们将其称之为断月崖。易渡桥心道:“原来是到了人家坟头上,怪不得要害我。”要是她死后被人扰了清净,想来也没有多少容人之量。她飞快地读过石壁上所画的内容,目光忽地一滞。后来,邪修的魂魄不甘心这样消弭于世间,集山下万万同道之力瞒过了仙门的眼睛,以山为身,化身成了山鬼一脉。可惜仙山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位邪修终其一生也未曾冲破封印,老死山中。壁画就此结束。易渡桥还没来得及慨叹,一转头,猝不及防和个白衣的虚影对上眼。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这人装扮与壁画上相仿,想来就是那位邪修前辈。“晚辈易渡桥,见过前辈。”或许是没见过敢来主动搭话的,虚影一怔,绕着她转了圈才道:“你生前……是个凡人?”没等易渡桥回话,虚影皱起眉,“不对,凡人魂魄如何能来到此处。”听这话,想来是唯有“邪修”死后才能到这了。易渡桥自觉这辈子除了富贵仙器外没碰过任何与仙术有关的东西,自然更谈不上所谓邪修。等等,富贵仙器?她面上不显,心下有了思量。怕不是那几张符咒的缘故,让这洞府误以为她是这些邪修其中的一员,将她放进来了。易渡桥没提富贵仙器的事,平声道:“晚辈总听说,修炼讲究‘缘分’二字。如今与前辈相见,想来也是应了这话。”虚影冷笑:“缘分?愚昧!本座修行一世,倒从未遇见过什么有缘之道。”糟了。一听这话,她便心道不好。若按壁画上所说,这帮邪修都是自行摸索出来的野路子,要是在他面前谈仙缘,可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易渡桥心思急转,面不改色:“前辈此言差矣。山鬼鬼道如何不算道,有道便有缘,难道只有仙道才配缘之一字吗?”大概被她这话哄得妥帖了些,虚影的身体凝实几分,隐约能看出来是个女人的轮廓。“据你此言,你与本座之间还当真是有些缘分。”易渡桥含笑点首,正想再道些什么,那虚影陡然发了难,辨认不出五指的手掐在她细白的脖颈之间。她道:“可惜本座不吃这套。说,你来此究竟为何!”“我想入鬼道,成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