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终究是没忍住,转身?冲了出去,扶着?门弯腰干呕起来。她的?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换一双没见?过此等恶心情形的?眼睛。易渡桥没比她好多少,她挑开刘阿婆的?衣襟,白花花的?脓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仿佛随时都能炸开。她没再进行?下?一步,保全了刘阿婆或许已然混沌不堪的?自尊。“阿婆,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她耐心地问?,“若是能,便眨一下?眼。”过了许久,刘阿婆的?眼皮缓缓地动了动。易渡桥和艰难赶回来的?齐瑜对了个眼神,继续道:“你这身?病,是不是下?山时染上的??”这次不用她说,刘阿婆很自觉地眨了眨眼。她的?神色凝重了些,山下?有活人的?地方只有不回头关。不,不对。难民北上,每个山旮沓里都有横陈的?尸体,源头简直没得找!她低喝道:“齐瑜!”齐瑜显然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等她说,便转身?而去:“属下?这就?封山!”等齐瑜急促的?脚步声?远去,易渡桥才回过头来。刘阿婆是醒着?的?,两次眨眼却已经?将她身?上的?所有活气都吮干净了,连骨头里都被脓包尽数蛀空,脑子?转不过弯来,一时间忘了她身?处何方。目光落在易渡桥身?后的?虚空里,透过年?轻的?庄主,看见?了个更瘦小的?影子?。她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光彩,喊道:“云云呀……”在易渡桥听来,刘阿婆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她凑近了凝神细听,可刘阿婆只短暂地回光返照了一瞬,脸色霎时灰败下?去。她在山下?遭逢的?种种,已经?被埋藏在那具被吸干了的?尸身?里了。易渡桥倒是有办法让她再开口,不过就?是搜一遍灵,凡人不似修士,经?历过搜灵术后会魂魄尽散,连个全尸怕是也?没有了。可她想到?了那个拽着?她袖子?的?小姑娘。搜灵术悄然消散在指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齐瑜的?身?子?算不上好,这些年?来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筑基,御剑在断月崖上走了几个来回,灵力已然亏空,推开门时喘息未平。易渡桥略略意外地挑起眉。回来得这么快?易渡桥没多想:“你来的?正好,将她封存好,找个地方好生安葬了。”齐瑜却没应声?。她握了颗灵石,借着?灵气倒过一口气来,道:“禀尊上,不回头关的?少将军祁飞白求见?。”雁归乡(三)祁飞白?他与断月山庄无亲无故的,来此只能为了刘阿婆身上?的怪病。也是,她这庄子里都出?了事,人来人往的不回头关能好到哪去?怕不是要成瘟疫了。此?刻,祁飞白正坐立不安地等在书房里,账册与密报看似毫不设防地堆在书案之上?,他硬是没敢偷看一眼。也幸好?他没那个胆子,书封底下掩着精心设下的符文,若敢妄动,“少将?军断了只手”的消息怕不是这会就传进不回头关了。祁飞白还?没到弱冠之年,正是顽皮猴似的年纪。让他静坐还?不如扔进敌营里去切瓜砍菜,他在木椅上?换了八百个姿势,难免抓耳挠腮地琢磨:怎么还?不来,莫非易庄主不乐意见?他?听说庄主是个鬼修——特别厉害的那种,还?会生吃小孩。不过祁飞白自认为不算孩子,遂自告奋勇地接下了挑子。近日那可?怖的怪病不仅祸害了守军,更是波及到了城民,眼见?着给问天阁传去的求助信没个回音,他只能硬着头皮叩开断月崖的山封,寻求这位神秘庄主的帮助。祁飞白屁股都要蹭着火了,他一拍大腿,就要去寻那个引他过来的齐管事问个明白,易庄主到底何时才能见?他?恰好?在这时,易渡桥推门而入:“我迟来了,还?请祁小将?军见?谅。”拍大腿的手从善如流地收回去了。祁飞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就算易渡桥长得?青面獠牙胡子拉碴的,他也绝不会露出?半分震惊!他不能丢祁家军的面子!深吸了口气,祁飞白谨慎地朝那“吃小孩不眨眼”的鬼修身上?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目瞪口呆。来人生得?不像北地的山鬼,倒像是朵永安城里开出?的芍药花。她没做祁飞白想象中华丽的打扮,素衣木簪,唯独额头上?的叩心印是红的,使得?衣裳压不住脸,乍一看美得?有些诡异。祁飞白在被窝里偷读过许多志异话本,顿时感觉传言假得?很,什么青面獠牙,易庄主分明是话本里写的漂亮女鬼!他有点找不着北,却还?没忘立下的誓,万分正经地向易渡桥一抱拳,表情坚毅得?仿佛参军:“在下祁飞白!”“我知?道。”他声音洪亮,易渡桥愣了愣,“小将?军不必多礼。”她坐在祁飞白的对面,齐瑜端上?来两碗茶,而后颇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易渡桥端起茶碗,吹去热气:“祁家军的名号我也曾听过,世代忠君报国,实在是令辜月敬服。”辜月,是她的字吗?祁飞白的心跳有点快,他还?没到能有字的年纪,不大会说客套话,艰难地措辞道:“不过是承祖辈功劳而已,飞白不敢居功。”易渡桥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谁夸你了”,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说来也算是缘分,我曾在宫宴上?见?过祁老将?军一次,与其?相谈甚欢。奈何天意弄人,此?后竟再无缘拜访了。”祁飞白惊讶道:“我爷爷?他如今正在边关,正好?设宴一见?!”易渡桥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缓声道:“当日见?的是祁归雁老将?军,排辈下来,想是小将?军你的祖爷爷吧。”祁飞白:“……”她说谁?我祖爷爷?孤身取北蒙将?领首级的时候祁飞白都没害怕过,此?时,他惊恐地上?下打量过易渡桥一番,切实地感觉到了何为长辈在上?的恐惧。易姑奶奶,失敬!眼见?祁飞白那张稚气未脱的俊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心死莫大于哀的表情上?,瞧起来恨不得?把?方?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掐死。还?漂亮女鬼,她都能和祖爷爷论资排辈了!门外候着的齐瑜没忍住,捂着脸笑出?了声:“噗。”易渡桥装作没听见?,慈爱地与祁飞白对上?了眼。祁小将?军出?师未捷心先死,表情空白地仰头灌了一整碗茶,才把?七零八落的措辞拼了起来。他没忘此?行的目的,正色道:“近日关内瘟疫蔓延,这事想来易庄主也知?道了。我们一堆凡人看不出?门道,所以派我来请庄主出?手帮忙,救救军士和百姓们的性?命。”易渡桥:“什么事,我不知?道啊。”表情坦诚得?像祁飞白在故意找茬。祁飞白:“……”不是说断月山庄里也有人染病了吗!后续的话被硬生生憋在了肚子里,噎得?不上?不下的,祁飞白欲哭无泪——他想回去练兵。这破活谁爱干谁干,他祁小将?军再也不干了!祁家军的脸不能丢,祁飞白脸红脖子粗地哽了半晌,先把?症状大致描述了一遍,再道:“几天前难民营里爆发了瘟疫,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不仅是军士,连城民都有染病的。北蒙一直对不回头关虎视眈眈,要是让他们知?道了祁家军染上?了瘟疫,后果不堪设想。”易渡桥状似好?奇:“你们为何不去找问天阁,反倒来寻我这鬼修?”祁飞白没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