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就发现了规律:越往东走,木牌越烫。可直至到了最东头,也只有排普普通通的书架子,上面罗列了一排看上去就不甚靠谱的闲书,可能是哪个师兄师姐偷偷藏在这的话本。秉着再离谱也不能放过的原则,易渡桥认认真真地把那堆话本看了一遍。其包括但不限于上代掌门下山游历遇知己,本代掌门入问天阁之前曾冲冠为红颜等光辉的桃花纪事。更有甚者,公然编排徐青翰徐长老,说他与方仙子历经千难万险终双双入阁,却从未在师门中公然结为道侣,实在是一大遗憾。易渡桥:“……”如果没猜错,这个千难万险应该是她本人。她轻手轻脚地把书放回原处,表情看起来像生吃了只苍蝇。编排徐青翰的时候到底能不能少波及她这种无辜旧人了?一楼没有,她只好去二楼看看。正准备转身的时候,易渡桥忽然定在了原地。她的背后传来了细微的呼吸声。还不止一位。“呦,敢擅闯藏经塔?好大的胆子。”徐青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说是吧,乔师侄。”被点破了身份,易渡桥僵硬地转过身,木牌与避气珠顺着她的袖口双双落进了衣服深处。那里有个小芥子,是山鬼给她留下来的东西,空间不大,平日里被她拿来装小物件用,这会倒派上了用场。这东西若是放在别人手里,她全盛时期也感受不到,自然不怕徐青翰一介元婴中期的探查。易渡桥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了双琥珀色的眼睛。悲喜不惊的山鬼与九天之上的仙子目光相撞。易渡桥波澜不惊地向对方行了礼:“徐仙长,这位是?”徐青翰向旁边挪了步,露出来身后的白衣仙子:“方絮,按辈分你得叫声师叔。”哦,方师叔。半夜他们两个来藏经塔作甚,内门那十七座峰不够待的?易渡桥不明白他俩在玩什么情趣,自觉地往后退了退,省得碍着这对神仙眷侣亲近。她道:“方师叔。”方絮点了点头,神色冷淡。不愧是修无情道的。对比起来,易渡桥这只野鬼也比她更像活人。原来徐青翰好这一口。易渡桥不由得想到方才的话本上写过,世上男子大多向往女修,特别是修无情道的女修。女修冷淡如霜,多有趣味。其中还特意提名了方絮。比只知柴米油盐的凡人妻子吸引人得多。易渡桥看完就把书塞回去了。她再不问世事,也知道方絮一把青霜剑能斩鬼修诛邪魔,岂是一句多有趣味能概括的?凡人妻子日日操劳,被囚于一方砖瓦间,还轮得到他们挑三拣四?这些男子不但不思进取,还日日想着吃天鹅肉!易渡桥想不明白,难道妻子之名能比方絮手里的青霜剑更重要吗?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徐青翰,心说他当时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徐青翰被她这么一瞧,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上。脏了?他出门前明明捏了净尘符,不应该啊。“看我做什么?”他没忍住,问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混进来的藏经塔?”易渡桥没答前半句,道:“我听人说夜里的景色好看,就想出来瞧瞧。结果迷路到了这,看门开着就进来了。”徐青翰:“门开着?”易渡桥点了点头。来那会门是开着的,她不算撒谎。她心思急转,如果先来的是徐青翰与方絮,她从进塔开始便会被发现了,又哪有时间去看那些话本子?塔中一定还有别人。徐青翰皱眉,略略怀疑地打量着易渡桥。藏经塔里的禁制是掌门亲手设下的,怎么会没有效用?可他明明亲手探过乔十一的经脉,确认她是个凡人。不等他再多想,方絮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徐青翰的思绪:“有人在偷听。”她的声音和剑一样,冰冷冷的,咬字间半分情绪也无。易渡桥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样的人,究竟有一颗怎样的道心?许是探究的眼神太过明显,方絮神色淡淡地转过头来:“怎么了。”她不像会关心旁人的性子,许是在徐青翰面前才会如此,故语气听起来别扭得很,像是雪山上努力挣扎着发芽的一枝春。既然方絮先开口,易渡桥没有不问的道理。她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叔,我想不明白,你的道心是何物?”方絮没想到她会这般坦诚,冰霜凝的口舌打了结,一时间没接上话。徐青翰不知为何,也没替方絮出头。他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能把方絮和易渡桥的这番冲突当乐子看了。问道心虽然算不上什么忌讳,但也是能避则避,少有易渡桥这样刚认识就往人家道心里戳的。方絮削葱根一样的手,缓缓扶上了腰侧挂着的青霜剑。相无言(二)青霜剑霎时出鞘。锋锐的剑气挟着深夜里见道堂的冷风,所向披靡地朝角落里劈了过去。木头架子被吹林打叶地劈裂开来,散发着纸张香味的藏书悉数掉落在了地上,竟半点没被伤着。随后,剑气堪堪擦着书架后的身影边缘过去,斩断了他鬓边的一缕发丝。墙面应声而裂,藏经塔中的法阵自动运行起来,灵力缓缓覆盖上裂开的地方,裂痕转瞬间消失不见了。“道心如此剑。”方絮道,“出来。”道心如此剑。易渡桥审视地看着她手中三尺青锋,冷意中隐隐折出了血色。方絮的道心如何,她看不清楚。孙文的嘴唇发着抖,颤颤地从废墟里露出了真容。“夜里一个个都不睡觉,见道堂教得好啊。”吹了声口哨,徐青翰早有预料似的上下审视着孙文,不忘把一旁的易渡桥拎出来消遣了通,“这样勤勉,合该让内门那群弟子瞧瞧,也省着日日惫懒,没个出息。”闻言,方絮的表情终于松动了几分,纳闷地偏头,看了眼徐青翰。眼睛会说话,这事是真的。徐青翰清楚地从她的眼里看出来了“就你也配说别人日日惫懒没出息”。徐青翰:“……”就烦这群修无情道的。无法无天的徐长老挨了骂,不好和师姐发作,更不好欺负刚入门的师侄,只得找孙文的麻烦。他伸出手,孙文抱着的书便飞了过来,封面上写着明晃晃的《灵骨谈》三个大字。这天等灵骨缺德带冒烟了,上前拍了拍孙文的肩,宽慰道:“子言,玄等灵骨也不错了。”孙文看起来要哭出来了。徐青翰又“善解人意”地把书还给了他:“行,多看看,长点见识也不错。”方絮沉默非常。易渡桥欲言又止。孙文艰难地把脏话咽了回去,努力让他显得礼貌点:“多谢师叔。”听起来像你们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早点去死。徐青翰不一定不食烟火,但他一定嘴欠且缺德。于是他仿佛没听出来孙文隐忍不发的妒忌,眉开眼笑地搭上青霜剑柄,很有分寸地让开了些,半点也没碰到方絮的手。顺着他的动作,方絮归剑入鞘,藏经塔的温度瞬间升了回去。“行了,既然没什么事……”说到这,徐青翰忽然想起来身后还有个人,“你呢?”易渡桥摇了摇头,心说我想去二楼瞧瞧,先偷仙门的师,再把他们修士日日都想将其剥皮抽筋的鬼尊的道心养好,有本事你也准了。上塔探查的计划被徐青翰他们一搅,只能暂缓。易渡桥把原因归咎为道侣深夜幽会波及无辜弟子,深觉修道之人不可沾情爱,耽误事。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易渡桥还没愁完藏经塔的事,就又对着一堆鼓鼓囊囊的被子卷犯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