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庭望了元妤仪一眼,没忽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疑惑。这些日子她被暗线盯得紧,未曾出府,所知有限,今日才乔装打扮登门请求去诏狱,谢洵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件事?倒也是情理之中。他道:“走吧阿妤,去看看。”元妤仪鬼使?神差地想到?祁庭在诏狱中告诉谢洵的?那句话,“有客将至”,两个客应当是同一个人,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者是谁。穿过游廊影壁,看到?正厅里两个熟悉的?人影,元妤仪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浓烈。她主动?上前唤道:“严先生?吴贡生?”来访之人怎么会是这二?位?兴许是风尘仆仆、千里赴京,严先生狰狞的?脸上显出遮不住的?疲惫,一个多月未见,他倒比上次更加清减。一旁的?吴佑承站在老师身边,闻声?一怔,后?知后?觉地朝她见礼,“公?主万安。”祁庭率先开口道:“二?位请坐。”他能看出来面前这位苍老的?长者腿脚有伤,不宜久站,又从谢洵那里知晓了眼前长者的?真实身份,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听闻殿下?想要惩治江丞相?,严某愿助您一臂之力。”老者的?神情沉静,仿佛只是说起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元妤仪眉尖微皱,想起严先生之前说起过的?灭门之案,也有了头绪,但是现在她并?未考虑翻陆家冤案的?同时,再解决其他陈年旧案。其一不一定有证据;其二?是陆家的?事?情已经让她焦头烂额,如今箭在弦上,若再揽下?严家的?案子,恐怕顾此失彼。但是看到?对面长者温和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元妤仪思忖片刻,斟酌答道:“若先生手中有江相?陷害严家的?实证,本宫可以一并?呈给陛下?。”孰料她话音刚落,严先生却?含笑摇了摇头。祁庭见状,主动?凑到?少女身边开口解释,“阿妤,他是陆老祭酒的?长子,陆伯伯。”元妤仪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可置信地望向对面的?长者,然而严先生亦点了点头,承认了方才祁三的?话。“罪臣本名陆训言。”那些曾经觉得古怪的?细微之处仿佛都在此刻得到?了印证,所有细节串联在一起,终于?连成一串。譬如一向清冷淡漠的?谢洵为何会对一个毁容跛脚的?长者尊重有加,甚至有几分?额外的?关?心;又譬如他为何会对江相?有那样不共戴天的?恨意。上京人氏,官宦之家,满门抄斩……这桩桩件件对应的?不正是当年的?陆氏么。元妤仪原本惊愕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是啊,她先入为主,以为先生的?“严”就是本姓,却?忘了逃亡之人隐姓埋名才是最正常的?事?。既然是陆家,那他不就是谢洵还活在世上的?舅父吗,也是陆家贪墨案中的?唯一活口。“陆伯伯是来做人证的?么?”少女的?声?音轻缓,眼中带着询问。严先生点了点头,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哑,“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说罢他又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削瘦少年,眼底流露一丝歉疚和怜惜,“褀为也是。”一个为父申冤,一个为满门上下?讨公?道,他们在梦中都始终逃离不了那种灭顶的?痛苦,唯有手刃宿敌,方能平息。元妤仪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些天她焦灼不安的?心也在此刻得到?了片刻怔松。人证物证俱全,桩桩罪行揭露,江相?难逃一死,他们的?计划越周密,谢洵生还的?可能便越大。“殿下?,怎么不见衡璋?”谢洵给他的?信中只提及已掌握当年冤案的?物证,要在近日对付江丞相?,并?未提及其他。看到?长者关?切期待的?眼神,元妤仪卡在喉咙里的?话艰难地说出,“他被打入诏狱候审了。”祁庭冷声?补充道:“不仅如此,他下?狱之前还与公?主和离,被陛下?削去官职,现在只是一介白衣。”严先生的?目光愈发不解,下?意识道:“他心悦殿下?良久,怎么会突然和离呢?”提及此事?,祁庭总忍不住心中对谢洵的?不满,沉声?冷嘲,“是真心,都跑到?牢狱里去了,怎么不是真心呢?”说罢他还若有所思地看了身旁的?少女一眼。谢洵待她那样绝情,她倒好,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似的?,还让他帮忙入狱探望。元妤仪却?完全没将他话里的?嘲讽放在心上,反而埋怨地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嫌弃他乱说话,转而看向严先生,一脸认真。“陆伯伯你?别担心,我与谢衡璋和离一事?另有隐情,并?非夫妻反目,他入狱也是为了引江相?入局,降低他的?戒心。”“隐情?能有什么隐情。”祁庭先一步开口,眼底闪过一丝对少女的?心疼。元妤仪见严先生以同样关?心的?目光看过来,只好解释道:“他是为了保护我,为我求清名。”听完前因后?果,严先生这才勾了勾干裂的?唇角,欣慰道:“还算这孩子有心……”他最怕自己那个外甥又因为不屑于?开口,和那样的?冷硬脾气,和公?主闹出什么不愉快。祁庭闻言,脸上掠过一抹愕然,看着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气闷胸赌,干脆借调查丞相?府死士一事?离开。出府后?,青年翻身上马,不知为何心绪复杂。高兴的?是谢洵对阿妤是真心的?,并?非他想象中的?负心汉;可不悦的?是他连自己的?命都舍得算计,要让阿妤一辈子都记得他,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只会灌迷魂汤。”祁庭气恼地总结,纵马出府。定局三日后,小暑。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1早朝的气氛分外凝重,巍峨肃重的章和殿中一时无人敢言,只有身着暗紫色官袍的江丞相手持笏板,立在大殿中央。“陛下,君主仁慈是好事,然而若这仁慈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变成亡国之兆啊!”江相神情痛惜,几乎字字泣血,低垂的精明眼眸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笏板。景和帝剑眉微皱,冷声斥道:“江大人这是何?意??暗讽朕是亡国之君吗?!”江丞相的眼眸藏在笏板之后,并无动作,反倒是平日里跟随他的同党,刘宜等人闻言跪倒,齐声道:“丞相为大晟鞠躬尽瘁,还?请陛下三思!”满朝文武拜倒一片,皆是催促皇帝尽早处理?罪臣谢洵一事,仿佛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卫老尚书立在官员们的最前方,见状只觉喉头哽了一口血,指着跪下的人冷嘲,“你?们这是逼宫!逼宫!!”江丞相侧身睇了他一眼,脸上的不屑一闪而过,沉声道“怎么,卫尚书当年?掺和进此事不够,现?在还?要再?为罪臣说话吗?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你?还?要包庇不成?”话音甫落,他又看向?卫老尚书身后不远处的郑峤郑侍郎,神情郑重,“何?况,刑部也收到证据了不是吗?我大晟一向?依法处事,陛下!”江相直勾勾地盯着坐在龙椅上的少年?,步步紧逼道:“难道您要为了一个本应处死的罪臣遗孤,将先帝和两位太傅的教诲抛之脑后么?”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紧皱的剑眉,仿佛极为煎熬,却看不见少年?垂在黄袍上放松的手,以及深邃眼底模糊的淡然。良久,景和帝才纠结道:“可是谢侍郎也曾于本朝有诸多功劳,何?况他是在宣宁侯府长大的……”他在间接传达谢洵身份的矛盾和与?皇族之间的亲密。江相忍住心中的轻嗤,毕恭毕敬,伪作惋惜道:“功是功,罪是罪,就算是开国功臣,也不能掩盖他犯下的过错,理?应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