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那样克己守礼的?人,方才都模糊了“臣”和“殿下”这样的?字眼;你?我相称,刻意忽略了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君臣猜忌,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郎君在求爱。元妤仪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几?乎要跳出胸膛,宛如山洪倾泻,海浪翻涌,被他炽烈的?心意打了个措手不及。脸红雨过天晴,连微风都裹着榴花香。心脏跳动的声音许久没有这样有力,元妤仪的脸颊绯红,她下意识道:“你……你说真?的?”真?的喜欢她吗?所以?不?想和离,纯粹是因为喜欢。谢洵眼角眉梢都带着道出心意的轻松愉悦,点头答得笃定,“绝无半分虚言。”元妤仪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就不?和离了;可她最后还是保留了一份理智。谢洵喜欢她,喜欢她什么?若喜欢她从前在上京时的善良,那就意味着自己下药成?亲的行为是他所不?耻的苟且;若喜欢她在青州时心狠手辣的那一面,便?代表着她曾经的真?心付诸东流。倘若他回?答喜欢她的所有,那就更荒唐了,这话太狂妄,元妤仪是不?敢相信的。是以?她垂首深思?片刻,郑重道:“我引荐你入仕,在宣宁侯面前维护你,天峡山一行也?照顾你多日,你心生?感激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在谢洵为她奔走效力时,不?顾危险救下她时,始终陪在她身边时,她也?难免悸动。元妤仪说起这桩桩件件,都让谢洵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对应的画面。他不?自觉抵住虎口,分明?和面前的少女拜过堂,也?上了族谱,可是现在还是不?免像个等待名分的少年郎。元妤仪抬眸正对上他这副期待的模样,也?怔愣一瞬,酝酿着嘴边的话。“所以?谢衡璋,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混淆了感激和喜欢的定义?”喜欢就是喜欢,掺杂任何其他的感情都会扭曲喜欢的本来面目;婚姻之中若想由爱起始,便?不?能?是为了报恩。报恩便?代表着,一方占主导地位,而另一方只能?沦为附庸,始终不?占上风。日久天长,难保夫妻之间不?会出现矛盾,而此时弱势那方心中的感激,便?会成?为最亲密的枕边人刺向他自己的利箭。谢洵神情微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话题一转,说到这方面。然今日能?与元妤仪谈心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所以?他嗓音依旧温和。“不?是,我分得清。”“殿下曾经为我做的事,无论是朝堂上的助力,还是在谢家人面前对我的维护,我都牢牢记在心里,自然是感激的;”青年的长眉舒展,目光专注,几乎要将面前认真?倾听的少女吸进沉静的眼底。“可是与这相比,我也?喜欢殿下。”“这种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情意;是日后哪怕你对我执剑相向,我也?绝不?会躲开分毫;是无论你对我好不?好,我都忍不?住会心疼殿下,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喜欢。”话音落下,元妤仪仿佛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宛如擂鼓的心跳声。尤其是亲眼见过支离破碎的家庭,见过相见两厌、貌合神离的夫妻,再听到谢洵的剖白,她几乎招架不?住,缴械投降。但他的最后一句话让少女皱紧了眉头,她下意识埋怨道:“好端端的说什么生?死,我会活着,也?绝不?会叫你去死的。”谢洵失笑。在他心里,公主早就比命重了。良久,元妤仪才缓下声音,本文由八六一七七三三零四群整理像只防备中的小刺猬露出了一双滴溜溜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假如,我曾经骗过你,也?利用过你,你还会像刚才说的那样喜欢我吗?”谢洵思?忖片刻,实在没想到她什么时候骗过自己,何况他孑然一身,除了这张皮囊略微好看?点儿,心思?比别人考虑得多些,也?没什么值得利用的。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会,就算殿下杀过我,我也?会喜欢的。”元妤仪在心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叉。她想,谢洵现在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便?自此误以?为可以?相守一生?一世了,其实不?然。若他知道她原本算计的是经常欺辱他的嫡兄谢陵,千方百计进谢家的门不?过是为了捆绑世家,威胁江丞相,谢洵便?不?会这样信誓旦旦地承诺了。彼时只会有一种可能?:爱之深,恨之切。元妤仪的心绪拐了十?万八千个弯弯绕绕,落在谢洵眼里,她只是为难地皱了皱鼻尖。谢洵不?明?白她为何会露出这种神情。他能?感觉到,从前公主对自己付出的那些琐碎的细节,她对自己的感情都是真?的,并非作假,那为什么还会这样为难呢?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远在上京的人影,耳畔仿佛响起刚成?亲时,元妤仪和侍女随口说过的话。“日后和离了,路归路桥归桥,自然找些情投意合的面首养在身边。”至于谁会与她情投意合?元妤仪或许并未察觉,可那人却至今未娶,依旧对她虎视眈眈,男女之情或许没有,可青梅竹马的情意却是实打?实存在的。连谢洵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不?满,还夹着半分隐晦的委屈。“殿下喜欢祁世子吧?没关系,臣知晓的,你与他有十?余载的情谊,理当是彼此最信任最亲切之人,祁世子三战告捷,名声大震,也?是大晟的功臣,我早该知道的……”祁庭家世高,虽门庭衰落只剩他一人,但还能?凭自己的本事夺来许多功勋,剑眉星目亦是上京无数闺阁女郎的理想夫婿。谢洵想着,眼中的郁色也?逐渐加深,还没来得及说后面的话:若真?是如此,他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纠缠下去了。元妤仪心中的不?解越来越浓烈,看?他的脸色也?愈发?不?好,实在忍不?住打?断谢洵还没说完的话。“谢衡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喜欢他了?我更没有想过跟你和离后就转头嫁给他,我与祁三无非是总角之谊,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兄长的。”以?往积攒的不?满都在此刻消散,谢洵心里提着的巨石落了下来,但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青年的眸光含着淡淡的酸涩和期待,“那殿下到底为何一定要与我和离?”既然是利用,为什么不?能?再继续利用下去;交易也?好,真?爱也?罢,公主为什么执着于把他赶走。聪明?人执拗起来,会近乎偏执地剥出每一个细节,话里的逻辑根本无处可寻,一时之间却也?让人反驳不?了。元妤仪不?敢置信地回?望着他的视线。她觉得谢洵原本是个沉默内敛的老实人,后来觉得他是个才不?外露、心有成?算的君子,可是现在她却觉得他像个聪明?的无赖。因为聪明?,所以?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踩在她的心坎上;也?因为无赖,黏着她恳求明?确的答案。元妤仪鬼使神差地联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子里,撰写的一个故事。话本里的女配角是男主人公养在私宅的外室,彼时男主人公正和女主角打?得火热,与谈婚论嫁只差临门一脚,女配角却身怀六甲,挺着孕肚登门,所求不?多,无非是个进府享福的主子名分。她抬起眼睑打?量着与她咫尺相隔的青年。长眉如山峦微皱,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素来内敛沉静的面庞上带着复杂的期待和倔强。元妤仪心虚地捏了捏掌心,他现在真?有点像话本子里上门要名分的妇人,而她也?活脱脱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