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勒住马缰,刻意?落后几步,打断正在和季浓窃窃私语的卫疏,与他吩咐了几句。卫疏先是不解,后又恍然大悟般,但又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谢洵见?状,低声唤道:“季姑娘。”季浓勒马一顿,“驸马有事?吗?”谢洵撇下卫疏道:“在下想请季姑娘帮个忙,也是查探这城中情况。”季浓看了一眼满脸不乐意?的卫疏,慷慨应道:“没问题,你尽管说?。”“劳烦季姑娘将城中所有米店盘查一遍,除了米价油价,还要问出附近水源所在处。”季浓还以为是什么有损道义的事?情,卫疏这般推拒,听谢洵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嘛。然而下一刻,谢洵又补充道:“此外,还希望季姑娘能去趟秦楼楚馆,问问老鸨和姑娘们近日的经营状况如何?。”季浓听完一愣。青楼……她还没去过啊。看着?季浓脸上怔愣的神?情,谢洵避开卫疏仿佛要将他大卸八块的视线,低声提醒。“季姑娘可?以与卫疏同去,他对此地颇有几分经验,最擅盘问套话,可?以襄助姑娘。”卫疏再也忍不住,凑上来咬牙道:“季浓,你可?别听他乱说?,这厮看我一向不顺眼,挑拨我们未婚夫妻情谊,心?眼忒坏!”季浓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镇定,冷嗤道:“真想不到卫公子还是个享受风月的潇洒人物。”说?罢她面色凝重地朝着?谢洵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驸马与殿下也小心?些。”季浓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卫疏,一扬马鞭径直离去。颇有经验,狗东西。“不就是没答应你吗,转头就把兄弟卖了,谢兄现在真是无耻第一人!”卫疏语速飞快说?完,拍了一下马屁股,追上季浓。谢洵听到风中飘过来的几句碎语。“季浓,你相信我,天地可?鉴,我卫疏是清白之身?,从未做出那等下流之事?……”少女冷嘲道:“你怎样与我何?干?退婚!”……元妤仪看着?身?边去而复返的年轻郎君。“你方才去做什么了?”谢洵压低声音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托出,少女的眼睛闪着?一汪细碎波光。“可?是让阿浓他们去青楼真的有用吗?”“昨日在城门处迎接时,你可?还记得江长丘身?后同样穿着?官袍的人?”元妤仪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些印象。”那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同样都有些发福,她倒是没看清楚脸。“高个子面色发白,精神?萎靡,颈侧生虚汗;矮个子脚步虚浮,腰膝酸软,眼眶发青,正是纵欲过度的症状。”谢洵语调平静。江丞相在朝为官,自然也会约束远在兖州的侄儿行为,何?况多年前又出了陆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件事?,更要时时注意?,事?事?小心?。因此兖州节度使?江长丘包括他手底下的官员不会在家中豢养妓女,自然是要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只是谢洵也没想到,这几人竟会如此无所忌惮,天灾无情,一州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竟如此人面兽心?。元妤仪也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目的。她从没看错人。谢衡璋绝非池中之物。少女眼底带着?真切的欣赏,旋即轻笑出声,点?头表示赞同。“季浓在军中待了几年,由她解决尾随的兖州侍卫最好?;卫公子八面玲珑,倒也是不二人选。”她面色轻松,眉头忽的一皱,侧了侧身?子,凑在谢洵耳侧,防备似的问道:“卫疏真的喜欢去烟花之地寻乐子吗?”谢洵思?忖片刻,眸中罕见?地浮起一分揶揄。“择衍确实?喜爱听江南小曲,但卫祖翁对他要求严格,他亦是洁身?自好?之人。”元妤仪心?中的顾虑消散,又听见?身?侧人清冽悦耳的嗓音。“只是他似乎现在钟情的,另有旁者。”谢洵温和的声音带着?氤氲的轻微热气,喷在少女脸颊,元妤仪一怔,抽不出思?维去深思?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脸颊滚烫。她忙挺直脊背,坐回马背上。—城西城隍庙,确如江长丘所言。原本破败不堪的庙宇被人重新修整,甚至横梁和柱子都重新擦拭过,庙前空地上连干草都看不见?,寺庙大堂中随地铺了粗布褥子,供灾民休息,地上还有一些喝水的瓷碗。“江大人费心?了。”元妤仪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江长丘揣不透她的心?思?,只沉默着?点?头。元妤仪从东而西,将在场的所有人收在眼底,在这些沉默惶恐的灾民中,她果然寻到几张熟面孔。“为彰显殿下心?善,微臣昨夜特地派遣心?腹将那群百姓又寻了回来,毕竟是大晟子民,让他们感念圣上和公主的恩德也是好?事?。”江长丘话里?带着?讨好?和息事?宁人的想法?。元妤仪顺着?他的方向,抬脚往庙外走,斜了他一眼,随口说?。“不敢当,千里?之外闹灾,朝廷却久久不曾襄助,导致今日局面,他们不怨恨本宫和陛下已是通情达理。”“倒是江大人虽贵为一州节度使?,却不曾仗势凌人,反而对灾民始终以礼相待,还给他们特地寻了这样一个舒适洁净的荒庙,才是煞费苦心?。”元妤仪脸上挂着?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江长丘被她拐着?弯讽刺,却又不敢出言反驳,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就在二人要迈过门槛时,角落里?响起一道稚嫩熟悉的童声,“姐姐……”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的母亲一把搂到了怀中,歉疚地望着?不远处的元妤仪,看到江长丘时,眼中的神?情又换成了躲避的恐惧。女人捂着?小女孩的脑袋,是保护的姿态。江长丘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厉声斥道:“有眼无珠的刁民,这可?是公主殿下,岂是尔等小民能攀亲的?还不给殿下磕头认罪!等着?被诛九族吗?”那女人似乎怕极了江长丘,被他呵斥的浑身?一抖,元妤仪又看见?了小姑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珠。她缓缓开口,却是冲着?江长丘,“都是我朝百姓,江大人身?为父母官,怎能如此苛责?”元妤仪将帷帽垂下的素纱拂开,半蹲在那对母女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刚才怎么突然叫住我呀?”小女孩的目光却越过她,时不时瞥着?站在她身?后、凶神?恶煞的节度使?大人,没有说?话。忽然那位赶他们出来,又让他们连夜赶回兖州的大人再也看不见?了,和大姐姐一块的哥哥挡住了他,眸光淡淡。谢洵触到小女孩孺慕的视线,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转身?道:“江大人双膝颤抖,想必是昨晚绊倒后还没来得及找大夫,碰巧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如由我看看。”江长丘虽说?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脉,又以他们的祖坟威胁,但难保这群下贱的贫民不会说?漏嘴。他脸上有些纠结,想在原地守着?。面前的年轻驸马个子颇高,看着?清瘦,但往面前一站,才让人恍觉他的压迫感其实?很强。冰冷的审视从头浇到底。谢洵只淡声道:“江大人,请。”江长丘叹了一声,拂袖迈过门槛,拱手无奈道:“既如此,便?有劳驸马了。”见?到两人离开,母亲才缓缓放下搂着?女儿的手,跪地便?要磕头行礼,“妾身?拜见?公主。”小女孩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便?要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