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妤仪指尖微凉,听她说完这话神情一僵,旋即想到了一个滴水不露的解释。“驸马对我未生反心,若是?旁人挑拨离间才更糟;何况我去了才能真正代表陛下,阿澄登基三?年,也确实需要这个机会安抚民?心。”季浓放下珠帘,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想说的话都堵在嘴边,沉默着走了出去。元妤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少?女?明艳的脸难掩愁色,轻叹一口气,一言未发。她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谢洵始终记着她的话,已经做得极好,最后是?为了抗衡江相?才主动请缨前往兖州,他心如磐石,自己又怎能在此刻撇下他。走一步看?一步,他此刻对她、对景和帝的忠心不假,她便也回馈以同?等的心意。管它龙潭虎穴,总不会比现在更差。—章和殿中。江相?侃侃而?谈,“自古以来,凡地?方发生天灾,中央无不派遣官员;今岁兖州旱灾这样严重,更要彰显朝廷的重视,依老臣看?,河西禹州与兖州离得不远,肃王殿下便是?最好抚慰民?心的人选啊。”殿中只有几个朝中的肱骨之?臣,闻言皆面?面?相?觑,并未急着开口。卫老尚书重重咳了两?声,冷讽道:“江相?此言差矣,肃王乃一藩王,何况身?上背着前朝重罪,怎能代表陛下前去呢?”江相?白了他一眼,拱手对坐在龙椅上的景和帝道:“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君者更不会拘泥于往日的罪名,起用肃王,更能彰显陛下胸怀宽广,不是?么?”两?个老者唇枪舌战一通,最终还是?没有定论。江相?冷笑一声,干脆扯破脸道:“既然卫老觉得本官的提议不可,那您不妨找个更合适的人选。”卫老尚书心一横,恨不得提自己的名字,如鹰隼般的眸中淬着不甘。江丞相?又将目光放在站在一边的谢洵身?上,见他同?样面?色平静,毫无打断的意思,心中气焰更盛,自然也没注意到景和帝身?旁的祥禄从后殿进来,附耳低语几句。自从谢洵入仕,分明职位不高,胆子却不小,次次与他分庭抗礼,丝毫不见怯懦。饶是?他这个丞相?,也在这个驸马手里吃过几次亏,现在可算是?让江相?逮到了出气的机会,语调越来越激昂。“陛下,君舟民?水,不能不重视,唯有顺水而?行,顺应民?意,才能共创天下海晏河清,才能不辜负先帝的期望啊!若有其他皇子代替陛下前去稳定民?心也可,只是?先帝子嗣稀薄,将此事交予肃王殿下,才更是?万全之?策,陛下觉得呢?”方才一直沉默的景和帝却点头道:“江爱卿此言甚是?有理。”江丞相?脸上有些愕然,似乎不敢相?信皇帝这般轻松地?答应下来,旋即反应过来,几乎立刻要跪地?叩谢君恩。然景和帝还没等他谢恩,又对站在身?边的祥禄道:“宣吧。”祥禄会意,快步走下台阶,提气朗声朝殿外道:“陛下有旨,宣靖阳公主进殿。”谢洵猛然抬起眼眸,如剑锋般的眉头皱起,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浓烈的错愕,原本沉静的呼吸也渐渐紊乱。下一刻,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已经一步步走过来,又在大殿中央顿步。少?女?一袭绯红簇金鸢尾宫裙,腰系暗金缎面?宫绦,十字髻上簪着一对衔凤赤金步摇,白皙小巧的耳垂上悬着两?粒明珠。她鲜少?穿的这样华丽,却又格外合适,更显得明艳尊贵,端庄华美,让人挪不开眼。元妤仪脸上带着笑,先朝景和帝行了一礼,这才看?向周围几个熟悉的大臣。她的目光撞上谢洵的视线,却率先避开。二人已经有一旬未曾离得这样近过,以至于元妤仪心中升起一抹惭愧和不习惯,似乎他们亲密无间的日子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谢洵依旧看?着她,却总觉得不安,垂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掐向掌心。这个时候她过来干什么?误会很快,谢洵得到了答案。元妤仪开门见山道:“陛下,本?宫觉得江相?之心日月可鉴,更是一心为了我?大晟百姓着想,江相?是长辈,我们更该尊重才是。”江丞相?原本?阴沉的神情僵在脸上,却?只看见少女噙着笑对他微一颔首。江相?彻底被绕进去,心中却?残留着几分警惕,斟酌道:“公主所言甚是,老臣秉承先?帝之命,更希望陛下不要辜负了这千秋万代的基业才好。”元妤仪挪开目光,不再看这个老狐狸。嘴上的话说得倒是真好听,只是这心意里几分真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若真是为了景和帝好,便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支持肃王领命前?往。谢洵眉间?萦绕着几分不解,以?他?对元妤仪的了解,此次进宫绝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恭维江相?、无足轻重的话。果然下一刻,少女又朝在场的几个老臣侧首道:“江相?忠心可鉴,只是依靖阳看,这提议尚存不足之处。”江丞相?警惕地?盯着她,又要在众人面前?维持镇定,便从?容开口,“哦?不知?公主有何高见,老臣洗耳恭听。”怎么可能会有高见呢?江相?做了千万个打算,当?今陛下没有兄弟,就算把大晟朝翻过来,全天下也只有肃王一个合适的藩王,这次他?势在必得。元妤仪微垂凤眸,纤长浓密的眼睫宛如蝶羽,遮住她眼中果决的神色。“兖州不幸突逢旱灾,百姓民不聊生,民心动荡,陛下若撰写罪己诏,就应由皇城与陛下的地?位同样尊贵的皇室中人前?去抚慰民心。”少女转过身,含笑道:“丞相?,靖阳所言,对与不对?”江丞相?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酒,又不能搪塞过去,但这打算倒是与他?的计划重合,便只朝景和帝一拱手道:“是。”“那江相?觉得本?宫与”元妤仪唇角的笑还?没落下去,身边便突兀地?响起一道声音打断她的话。谢洵脑中绷紧的弦猛然扯断,分明猜到了她的意图,脊背僵直,打断唤了声,“殿下。”青年的唇已然变的惨白?,面无血色,瑞凤眼底闪过一丝不安,甚至连借口都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打断她。元妤仪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朝他?安抚性地?点点头,“驸马若是有话,不如等一会儿回府的时候再说吧。”说罢她干脆转过身,只给谢洵留下一道背影,继续朝江相?说完剩下的半句话。“既然如此,江丞相?觉得本?宫与肃王相?比,谁更尊贵?谁才是那个同陛下最亲近的人选?”少女伸手抚摸了一下鬓上簪着的步摇,赤金凤凰经烈火淬炼而成,栩栩如生,这是父皇在她及笄那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给她簪于?发上的礼物。耳边垂着的明珠是当?年父皇登基时,番邦入朝所贡的国礼,莹润贵重,举世?也只有三颗,母后薨逝时陪葬一颗,剩余的两?颗差巧匠做成了耳铛,交给了她。至于?身上穿的宫装,是母后身子尚好时,亲手给她缝制,留待及笄时穿的衣裙,瑞花蜀锦作底,裙身同样用暗金杭绸勾了一只高傲的凤凰,就连系腰的宫绦上也缀了赏心悦目的金珠。父皇母后将她捧在手心里长大,手足和睦,众星捧月。皇城之内,皇帝之下,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江相?脸上立刻布满阴霾,眼里闪过一丝愕然,又很快镇定下来。“若论身份,自然是殿下尊贵;可赈灾不是小事,公主金枝玉叶,那样的苦寒之地?,如今又遭了灾,您去只怕有失体面啊。”元妤仪双手垂在小腹前?,面容堪称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