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转念又想,以谢恒的聪明才智和心计,或许他是真的不屑在谢家争抢什么,宁愿一个人偏安一隅,哪怕日子过得清苦些也无妨。如果不是去年那场几乎要了他性命的大病,可能现在谢恒还在自己的小院中安静度日。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心性会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现在谢斌只觉得庆幸,谢恒似乎并没有因为从前日子过得不如意便针对谢家,他甚至都没想搬离那个偏僻又荒凉的小院子。只要不主动招惹他,他也从来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这何尝不是一份通透豁达?谢斌有种预感,谢恒的未来不是他所能想象,这次殿试他为榜眼谢恒为探花,很可能是他余下生命中唯一一次压过谢恒一头的经历。从今往后,他与谢恒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一大清早发生在谢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宣景的耳朵里,在确定谢宏确实被谢家从族谱中除名,且衙门户籍也已经完成变更之后,他便把自己之前调查到的内容与谢恒给的资料混在一起整理一番,不着痕迹地透漏给了三皇子的人。这件事本就不用他亲自出手,前段时间一直走背字的三皇子巴不得赶紧找到个机会来打击打击太子的嚣张气焰,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宣景让荣启随时注意着太子和三皇子那边的情况,他自己要去一趟谢家。荣启:“去看你家探花郎?”宣景点头:“萧氏的死不在计划内。”荣启也是脸色一沉,的确,这是个“意料之外”。他知道以谢恒的本事一定有办法能让谢家舍弃谢宏,可是却没想到萧氏竟然死了。这件事对外是被扣在了谢宏头上,对谢家整体来说是好事,可那毕竟是谢恒的生母,他也相信谢恒绝对不会为了算计谢宏而搭上萧氏的性命。只怕现在谢恒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不满宣景来到谢恒院子时,谢恒正一个人倚在树下的躺椅上晒太阳。虽说这会过晌午不久,日头还足,但现在才三月上旬,天还有些冷,宣景看谢恒穿得也不厚实,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谢恒盖在身上。谢恒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宣景的视线,也不觉意外,淡淡笑了笑,“将军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宣景:“你还好吗?”谢恒愣了一下,一时间不太明白为何宣景会有此一问。怔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萧氏。在旁人眼中萧氏还占着他母亲的名头,如今萧氏去了,他现在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平淡。可在宣景面前,谢恒并不想装模作样。“我没事。”谢恒坐起来,“将军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冷血?生母去世还这样冷静。”宣景摇头。谢恒也不知道这是“不认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的意思。“其实我跟萧氏的关系不太好,说是不太好都是遮掩着,真要有个确切的形容,那就跟仇人差不多吧,主要萧氏对自己的儿子仇视,而身为她的儿子早就对她死心了。”即便知道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但谢恒还是想在宣景面前将自己和原主区分开。受委屈的也是原主,不是他,他更不会利用这些博取宣景的同情。“将军之前应该也了解过谢家四少爷从前身体不好,去年上半年更是一度病入膏肓,但整个谢家除了石竹之外无人问津,包括生母萧氏。后来阎王爷不肯收我,我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又开了窍一般在家里逐步站稳脚跟。家里的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我总归不再像从前那般忽视苛待。我曾经以为最不满意我立起来的无非就是周氏或者万氏,却没想到最遗憾谢家老四没能死在当初那场重病之中的就是他的母亲!我从前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母亲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到后来有觉得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了,我与她之间已经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可直到后来我才知晓,从谢四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母亲就在盼着他死,盼啊盼,盼了这么多年,终于以为要盼到了,可我活过来了,你是不知道她瞧见我时那愤怒扭曲的嘴脸,若不是顾忌着真动起手来她也打不过我,可能真想当场就把我打死。”说到后面,谢恒甚至笑出声来,不知道是在笑萧氏的愤怒无力,还是在笑谢四那悲惨的一生。宣景心里酸涩难当,这种感觉有点像当他终于确认自己的母妃对他恨之入骨视他如洪水猛兽时的心情,但又有些不同,多了些他自己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一点密密麻麻的疼痛,像蜘蛛结网一样在他的心上一点点铺开。谢恒没对宣景有丝毫保留,甚至说出了在他金榜题名之后萧氏为了毁他而上吊自尽之事。如果当时萧氏就已经死了,那谢恒便无法参加殿试,被蹉跎的可不只是时间。所幸萧氏只是深度昏迷,谢家对外瞒着,还给谢恒树立了一个孝子形象。这一次萧氏的死跟硫磺红枣没有关系,只是她终于撑不住了,再好的汤药也无法继续吊着她的命,好在谢恒已经通过殿试成为新科探花,按照大瑾国的规矩,就算这时候谢恒的生母去世也不会再影响他走马上任。只是平日在穿着上要多加注意,不能穿太艳丽的颜色,怎么说也还在孝期内。宣景越听越震惊。他只是了解到谢恒跟生母关系不睦,却没想到两人的关系竟然恶劣到了这种程度,又或者说是萧氏单方面的仇视谢恒,逼得谢恒对她那本就不多的孺慕之情彻底耗尽。萧氏对谢恒没有尽过一天养育之责,还一天到晚盼着谢恒死,甚至在谢恒本该最春风得意之时不惜以身死去坑害自己的儿子,这真的是一个母亲能做出来的事?宣景一度以为这世上最狠心的母亲莫过于他的母妃,现在看来却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跟萧氏比起来,李侧妃的狠心也就那样。谢恒:“百善孝为先,就算萧氏不仁,但我与将军说这些也算得上是”不孝”了,将军可觉得我人品不成?”宣景摇头,“我不是愚钝之人,也不认可愚孝。”要是谢恒真不管不顾,还一门心思孝敬萧氏,甚至为了让萧氏高兴而放弃功名或者做出其他伤害自己的事,宣景反而会失望。谢恒笑起来:“我便是知道如此才会跟将军说这些。萧氏的死是她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与我无关,对于这样的人,难不成我还要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自己去寻死?即便我真这么做了,她也不会觉得多快活。至于利用她的死来助谢家进一步脱罪之事,之前谢老夫人问过我的意见,我拒绝了,但后来请来谢家族中长辈时他们还是直接把萧氏的死扣在谢宏头上,是料定我在那种场合下不可能拆他们的台。我该做的该说的都做到了也说到了,其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我只要问心无愧就是!”宣景点头,“你做的没错。”谢恒歪头一笑:“行了,将军看我现在没事也该放心了,您的事情肯定还不少,就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我好得很呢!”谢恒如何看不出来宣景特意过来这一趟就是担心萧氏的死会对他造成打击。他心情确实不好,面对死亡,即便是仇敌他也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并庆祝。想起之前在现代社会,他还曾打趣地想着,要是自己结交朋友太多,那到了晚年他身体依旧健朗,可能就要去送走一个又一个朋友,一直沉浸在失去的痛苦中。可要是自己放开了得罪人,不再为了维护那些表面上的关系就委屈自己,仇人一大片,那到了往年他就能隔三差五收到一个讨厌的人去世的消息。但打趣归打趣,死亡这种事情,终究跟“好事”不沾边。不过现在跟宣景聊了这么久,他的心情确实好转了不少,与其说刚刚那些话是说给宣景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