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苹弹奏片刻后,伴着琴声唱了起来,唱的正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沈括闭目倾听,徐冲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见边上桌案上有茶水,自己倒上一杯一饮而尽。一曲弹毕,沈括如从云端醒来,进而整衣衫想上前搭话,不料那边又开始弹奏一曲,乃是一首《高山流水》。徐冲毕竟忍耐不住,手上茶杯放到桌案上,似乎手有些重了,琴声立停下来。“锦儿,原来有客人来了?为何不早些说于我知?”小苹茫然问道,她弹奏时倒是没有抬起过头。“大姐,是那沈公子来了,说是有公事。”锦儿故意大声道,又向沈括吐吐舌头,大概示意这口黑锅自己不能背?“哪位沈公子?”“就是二月初三那日,与你一同骑着老驴来的沈公子啊。当时你不是留下眼泪,说了那些要报答的话,这才几天?”“哦,是恩公来了?”小苹白了锦儿一眼说道。沈括马上上前,手上捧着一束茶花。走到幔帐前,特意看了一眼边上的走马灯,看上去只是精致一点,也没有太特别的地方。“公子止步。”小苹清冷嗓音道。“沈括只能停下,隔着幔帐向小苹深施一礼。”“今日小女子担着干系,此处俱是那东家那谜社差人布置,说不能有分毫差池。那裴掌柜与我言讲,子夜前不得有外人进来,走乱了他们的谜阵。”“谜阵?”沈括不解道。“其实我也不解,只是谜社历年来都有些怪异规矩,若破了,到时候便是是非。今年又是弄来这盏丧灯。我在驸马府见过此灯一模一样的,子夜时我在亭中弹奏,听到驸马大叫,后来知道那盏灯很有些晦气,那花蕊夫人便是灯里出来,如今也是后怕的紧。也请沈公子不要靠近这盏灯。”沈括注意到,小苹纤细手上绑着一块白色丝帕,他当日在驸马府调查时,驸马叙说整件事过往时有些迷茫状,大概被吓痴呆了,有些口不择言,说起事发前曾想借着酒劲和小苹亲近,便抓住她手腕,却被她一挣逃脱了。看来驸马说的不假,她手上伤还没养好。“大姐放心,我们也答应过那集萃谜社的裴掌柜,今日也只等谜社散去再靠近这盏宫灯。”“那便好,请公子找个位子坐下静等。”沈括偷眼看那小苹,只低头抚琴并不看自己。他记得它们来了二月十一日酉时空空荡荡的阁楼上,只剩下沈括和徐冲。两人起身走到帷幔前,距离那盏走马灯咫尺间对视一眼,徐冲努了努嘴示意过去看看,沈括摇了摇头,刚和裴老板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最好不要这么快就双标。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上来?僵持了一会儿,听到身后阶梯响动,上来的是一位文生公子,三人间并不认识,于是互相施礼唱喏,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终于,短暂的机会消失了,现在只能等了。很快又来有人,也是穿绸裹缎的世家子弟,他倒是与之前来的认识,于是他们两人攀谈起来,并抬头看挂在四下的各种谜面。一个时辰内,阁楼里已经聚齐了二十七八人,夜色深沉时那裴老板也在几人簇拥下来到,众人围拢过去互相拱手,场面终于热闹起来。再听楼梯响动,是锦儿提着个篮子上来,在桌案上布置果子茶点,又有几名侍女搬来酒食。此刻外面天色已然暗淡,只看到远的近的酒肆店铺里摇曳烛光,又到了万家灯火之时。一班歌伎上来开始弹唱,其中并没有小苹。那些女子只在众人身后不远处弹唱,那幔帐相隔的临街小阁里,始终没人进去。只放置着一案、一琴、一灯和一只插了茶花的花瓶。很快有人点燃了屋里灯烛,唯独留了小阁里那盏喻皓所做的宫灯。徐冲更是每隔一会儿,便望向那里,确保它并没有突然消失。众人并没有察觉沈括并非谜社的人,倒是对徐冲这个行伍模样有些敬畏,看着就不像来品茗猜谜的,也没有人与他搭话。沈括与其他人倒是可以聊到一块儿,他们一起观看挂在藻井下个几十条谜语。这些多是些字谜并不难猜。一旦有人猜中,周围弹奏的女子们便会一起弹奏一曲欢乐曲子,也有人端上一个盖着红布的盘子,红布下面盖着的便是奖品,大多是些文房四宝、精致小摆件之类。猜错的,则有人筛酒罚饮,连猜对三四条的,还有侍女过来在猜对者鬓边插上一朵花,显然是会场中的明星。正在兴头上,却又听楼梯响动,众人停下饮酒观谜,一起望去。正是那小苹在锦儿陪伴下缓缓上楼。只见她换了一身装扮,专门穿了一套白色罗衣裙,外套粉色披帛,梳了个娇俏的云鬓髻,横插着碧玉簪,点缀叉环留着几缕青丝披散到肩头。夜灯下,娇艳明媚,俏皮可人。谜社的文生公子、登徒浪子们也不猜谜了,纷纷驻足赞叹。小苹在楼梯口万福,然后款款走来。走到沈括边上,抬眼看到了沈括鬓边红花,不由得噗嗤一乐。“贵人果然有学识。”“不敢,胡乱猜对了些。”“我这身衣裳还好看?”小苹半转身,展示她雪色罗裙和粉色披红。“好看。”沈括脱口道。“‘浅为玉茗深度胜,大曰山茶小树红。’专为配公子采来的茶花所配。如何,小苹可是用心了。”她一时的态度让沈括心跳加速,也不知为何与刚才冷冰冰样子判若两人,也许刚才人少才显凉薄,这会儿人前只是做戏,但无论如何都让沈括陶醉其中。他瞥了一眼身后锦儿,锦儿也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裴掌起身柜鼓起掌来。“好一个俏丽的大娘子。只道是隐居乡村,不理会我等京城红尘里俗人了,不料这次回京更添了几分颜色,却又是技艺不疏,弹唱诗文书画都更了得。想我东京城里,如此这般多才俏丽,色艺俱佳大娘子,掐指算来最多只有十人而已。”“原来还有九人?我只道在诸位心中早就是色艺无双,并无他选了,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好羞煞人了。”小苹故作生气,一扭头进了幔帐,众人一起抚掌,浮浪大笑。“大姐莫恼,是小可失言,东京成里小苹姐姐,便是色艺冠绝,绝无二选。”裴掌柜朗声道。“失言,便要罚酒。”小苹假嗔道,“当罚。”裴老板自倒自饮起来。此时有人将一幅已经猜出的谜面换下,有换了一幅新谜挂在那里。沈括抬头看时,新谜面写着:烂泥铸新身,外秀少才华,腹内生锦绣,粉妆化碎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