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的气氛维持了很久,文彦博缓缓到皇储赵宗实边上。看着不远处官家玉撵发疯般向汴京而去。“陛下有些失仪了。”赵宗实看着文彦博,一时无语。“殿下,如今只能行那两件事了。”“文相,如此天怒,还有什么对策?”“天怒不怒先不管,只能先安民心了。目下能拆解这童谣应验威力的方法,只有先禀明官家下罪己诏,然后行改元。这样才可稳住人心。”“……文相公所言极是,今日我便入宫启奏。”“还有一事更要紧些。”“文相速速教我。”“张娘子的国丧本不符礼法,又强停了元宵灯节,民间怨气极大,如今异象起于中天,谶谣出于街巷,民间必横生攀扯,认为是天子失了礼法导致天罚。所以这逾制的丧期得赶紧终结,再找个由头补办灯节。什么理由都行,一则平息怨气,二来也让百姓观观灯、猜猜谜,赌赌钱,分分心,不要有太多闲心编排流言蜚语。”“文相公高见。我这就入宫。”赵宗实用袖子擦了擦汉,心中暗自赞叹姜毕竟是老的辣,这样关头,文彦博竟然能连出三策以安民心。小苹与驴二月初二午时沈括扶着小苹,深一脚浅一脚在山中缓慢前行,他的右脚依旧肿着根本沾不了地。为了让湿透的小苹暖和过来,两人紧挨着,脸几乎贴到一起,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或曰授受不亲了。走了好一程路,小苹渐渐恢复过来,脸色也红润些。她好像一点不担心他的野蛮公公会追过来。沈括肚子还在琢磨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小苹怎么从笼子里逃出来的?他知道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但是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疑惑,最终还是问出口:“大姐,你是如何从那铁链锁住的笼子里跑出来的?”“我有些水性能凫水,又加上点好运气。”“什么样好运气?”沈括追问道。“这运气不是好来的。公子真的要问?”“大姐,若不肯说也就罢了。只是我平生最怕无解的疑问,这事搁在心上真个是狸猫爪子挠心一般。”“那便说吧,哎,反正奴家也装不得贤妇淑女。”小苹侧转过头,也许在琢磨怎么编,也许只是在担心撒谎时被别看穿眼神。“我有那木笼锁的钥匙,”小苹腾出一只手在衣服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沈括,“我也豁出脸,告与你实情,那伙人里有先夫的同族兄弟……曾与我挨着几分光,他不忍看我死,便偷偷在木笼上动了些手脚,又将锁钥匙给了我。然而也有几分险恶,须有些水性才行。”小苹的答案几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她刚才不肯说,显然这个答案让她难堪。“原来如此,我真个该死,问这些不该问的……”“我不与你说,大抵你也猜到七八分了,我在他家庄上确有些耐不住寂寞;但若他们家门风要正,也不至如此,凡挨光的勾当都是你情我愿,哪儿有一个人做成了的?”沈括心中暗想叫她住口,圣人云:非礼勿听。她这都说的什么没廉耻的事情?但那小苹一旦说开去,似乎激起了怨恨,继续喋喋不休:“想我大宋王法,也没说养小叔子是万死的罪过,他们家也不给合离文书,又要我守着牌坊孤寡下去,我本就是勾栏里弄风情、卖色相的,这原本也是他们家知道的……”“大姐,你公公他们为什么没有追来?”沈括打断小苹,想赶紧换一个话题。“那老头常请和尚道士念经,最怕鬼神,大约今天突然黑了天,大概以为老天开眼把我救了去吧?”“这可不是突然老天开眼才黑了天,这是月影当空遮住了日头。”“对了恩公,此事我正要问你,为何你当时就知道会黑了天?”“何止当时,我四十天前便知道。”沈括不由得有些骄傲。“恩公岂不是神仙?”“我非神仙,只是少年时经高人点拨,后来又在天文上下过功夫。”“恩公实在是高人,我那早死的先夫也是有功名的,却不懂这些,家里账目也常算不清。”“哎!”沈括叹息一声,小苹的话触动心思,只因他至今却还没有功名。远处传来轻轻铃声,小苹忽而笑了起来:“这下便好了。”“如何好了?”“你听这铃声,分明有人骑驴马过来。”“那又如何?”“我们去买下那脚力,你这般慢慢捱着何时到东京?”“可我的盘缠都在船上,身上只余下几百文。”“如何坏相公你的钱?我自也有些体己钱。”说话间,前面山间转出一个牵着驴子的老者,驴背上驮着木柴。“老丈且慢走。”小苹大喊一声,那边厢老者听到喊声,停下观看。“大姐有何事?”老者停下道。“我与丈夫去往东京,不料他山中摔断了腿,行走不得,我想要寻一匹脚力。”小苹撒谎如喝水一般,随随便便就捏造出一个丈夫出来。“大姐切莫玩笑,我与这老驴相依为命,我待它如亲儿子般,便是金山也不卖,还得依着它每日搬运货物糊口。”小苹将沈括放到树边,自顾自过去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金山便没有,我这金钗,去兑坊如何也能兑出几十两银子来,看看比这牙掉没的老牲口值钱?”老头接过金钗掂了掂,又咬了咬,确实足金,看来就算是亲儿子也值得卖。他又些迟疑,大概还没讨价还价的,实有些心不甘。“这位大姐,我只卖驴与你,这驴托着的两担柴可还是我的?”“老人家说的什么笑话,我要你劈柴有什么用?你只顾拿去。”“还有一桩,你要这驴可赶远路?”“只到东京这百十里路程。”“不走远路也行,只是……若到了东京,可别将它卖给屠户下了汤锅。这驴与我十多年,好比亲儿一般,”老者说着黯然泪下,“实则比亲儿子都亲几分,每月只拉十七八趟磨,若是驮重物便不骑它,说要分离实有些不舍。”“老丈且放宽心,我与丈夫也是烧香吃素、行善念经的,”她看了一眼扶着树站着的沈括,沈括赶紧点头,“到了我家,何止不下汤锅,也不拉磨背柴,便当祖宗供着。”“那我便放心了。”生意成交,老头破涕为笑,麻利地卸下柴自己背了,竟然健步如飞,转眼看不见了,大概也怕小苹反悔。沈括一时有些歉意:“买这老驴,坏了大姐你一根金钗,实在过意不去。”“恩公不要说见外的话。”小苹将沈括扶到驴子边上,“小奴家在东京瓦肆,做的是无本万利大买卖,金银也好似大风刮来的,这根金钗如何比的了救命之恩?”沈括连连点头,他却是有些听不得小苹说那些风尘气的行院话。说完这话,小苹一只手一抬沈括屁股,将他托到驴背上,力气竟然还不小。然后又一掌拍了驴屁股,老驴叫唤一声,自己走了起来。“恩公你也别嫌我全没有些体面话,我本非大家的闺秀小家的娘子,也是教坊里出生、欢场里打滚的,靠的是色艺傍身,京城里浮浪公子都是手上行货,不是夸口,便是桃花扇后掩着脸笑一笑,也有那公子哥大把送银钱。”沈括无言以对。“然而我也知道恩义。”她停下沉默了一会儿,“公子萍水相逢能出手相救,这就是我这样人几辈子修不来,区区一根钗算什么。我若有个良家清白的妹妹,便定要许给公子。”“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不可如此啊?”沈括赶紧推脱,全没听出人家只是随便举了个例子。“什么使不得?她若不肯,便打到她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