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都过去了,如今大家在一处,没那么难了。”一头说,一头轻轻推开,丢来警告的眼神,太平浑身一凛,都在一处,李显家就在近前。透过日光在树杈间留下的摇晃光影,她看见李显像糖捏的小人儿样服帖,忙着和武三思推让,竟让外臣先登上了马车。她恨得说不出话。李旦也沉默,盯着宫人遥遥而去,重新敲开永巷尽头的大门,对那个曾经引诱他的宫女卑躬屈膝,节节求告。控鹤府的官署就在九州池的琉璃亭内,进不去那道门,便见不到张易之。真荒唐!堂堂凤阁、鸾台,六部九寺,尚在大业门外,控鹤府凭什么在宫闱深处?他忽地一笑。“今年圣人生辰的贺礼,咱俩一块儿送罢?”太平的车驾渐渐走远了,烈日下暴晒不止,道旁没有树木,瑟瑟怕热,低着头越走越快,武延基举起袖子为李仙蕙遮阳。出西华门后当横穿过去,绕过凤阁,走景运门,然后光政门出宫。半道上李仙蕙扯瑟瑟飘带,指她看,西隔城高耸的城墙上露出山峦翠绿的顶子,鸟鸣阵阵,一扫宫苑沉闷。“那就是九州池、瑶光殿,太初宫最隐秘的宫室,我只进去过一回。”瑟瑟举目远眺,想要一探究竟,可是城墙上覆着明瓦,反射烈焰日光,简直不能直视,她便只嗯了声,暗想不知何时有机会入内。武延基兴兴头头地。“方才颜夫人拦了我一下,说太子要提携四郎,问我愿意他在台省还是在州府,我想他并不是办差的材料,性子又轻佻,竟是在东宫好些。”瑟瑟耳朵一抖,就见他自嘲地笑了笑,向瑟瑟解释,又像是问李仙蕙。“四妹妹觉得我很没骨气吧?那时阿耶刚死,喊打喊杀冲去找你们,现在又指望你们庇护我弟弟。”这不是武崇训和二姐商量出来的结果么,怎么变成他求李家帮忙了?瑟瑟愣神的当口,李仙蕙已接过去自然而然道。“骨肉至亲不是说着玩的,咱们从哪头算都是亲戚,我们不帮你谁帮?东宫尽是琐事,四郎才办差,最合适了,等历练历练,再入朝不迟。”“对!就是这话,果然你就明白。”李仙蕙和颜悦色地看他,“那你呢?不讨个职事,这辈子就混着?”武延基眉头一皱,冷笑道,“我哪里闲了?哼,还有笑话儿没说给你的,今儿一早,张峨眉竟又来……”李仙蕙截断道,“你们的事儿我不想知道。”“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儿!”武延基挥手,一下把李仙蕙暴露在日光里,被狠狠瞪了眼,忙举起来。“我倒是想揍她,又打不过!呸,明明她没练过,鬼精鬼灵的,戳我肚脐,扯我头发,拿徽墨打我额角,你瞧瞧——墨都打裂了。”金冠勒得他黑发丝丝分明,摘了冠子拆了发簪才能扒拉开。他倒是不避讳来往的官员内侍看笑话,就这么披头散发地,拉着李仙蕙在红肿处摩挲。“得亏朝辞帮我抹了粉,不然红这么大一块,怎么面圣?”瑟瑟望一眼二姐,看她眼底闪烁笑意,明明是幸灾乐祸,却不肯开口嘲笑他一个男人,被张峨眉打的落花流水。“那她找你干什么?”武延基听她肯问便很高兴,小心地调整胳膊角度,连瑟瑟都护住了。“她说她绝了对我的心思,要嫁你二弟去了,还说她搬回国公府住,往后我不用为了躲她,缩在笠园不出门。”瑟瑟惊叫。“我二哥?她做梦,人还没见过呢!她就惦记上了?”重润的婚事是他们家头等大事,瑟瑟急的跳脚。可李仙蕙只顾得武延基没了胡子的侧脸和热烘烘的鼻息。这人从头到脚坦坦荡荡,一句谎话不说,疼了就哭,饿了就闹,喜欢她,也从来毫无遮掩。李仙蕙脸上有片刻愣神,但一瞬就笑开了。“府监拿眉娘开路也不是一次两次,可重润什么脾性,连我们都不知道,她恐怕又要触个大霉头。”张峨眉本来不错,非论出身,不就是外戚?也没什么。正如女皇说,外戚猖狂又如何?不还有忠臣良将匡正么?再说,兴许重润就喜欢这样的姑娘,那她也乐见其成。想到这里,李仙蕙便抬手在武延基伤处缓慢揉动,轻声劝他。“你是男人,别把这样话四处说,她总要嫁到亲贵家,不论你家、我家、杨家、裴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难做人。”“你总是这样替别人想。”武延基柔肠转动,把她的手拉下来。“那时你也心疼我,为何不来看我?”李仙蕙笑了笑,并不否认,见他鼻尖冒汗,顺道擦了。“不是人家已经跑在头里么?你一个人,倒要两个孟姜女替你哭长城?”离得这么近,沾染着二娘身上隐隐的荼蘼香,武延基神魂颠倒,几乎就要闭上眼,当着瑟瑟的面,他知道不能顾着性子乱说话,可偏偏不巧,还是叫她瞥见了他嘴角扬起的那一丝弧度。“登徒子!”瑟瑟狠狠扯他的手腕,恶声恶气警告。“我算是知道女史看不上你哪啦!你干什么握拳头?你敢动手动脚!”“小声点儿。”李仙蕙把炸毛的小妹妹推到一边,也不提别的,只含着笑柔声道。“总之我警告你,别转些歪心思,记得我打你,可比她疼。”——明明是女娇娥,为什么各个都爱动手?武延基舔着脸,“你打人虽疼,却不比她冷心冷肠,舍得下力气打我。”瑟瑟听得耳根子红透,男女之间,要嫁要娶光明正大,痴痴黏黏干什么?她手上没力气,恨得咬牙切齿地踢他。“死瘸子!不止她俩,我也会打!”“打打打,四妹妹只管打,怕手疼回去拿戒尺打。”武延基笑得自豪又荡漾,对妻妹无限包容,任由她推攘,冷不防瑟瑟一肘子撞在他小腹上,还真疼。“哎哟——”他迎难而上,把肚子挺到瑟瑟拳头跟前,还有余暇献殷勤,眼风一阵阵往李仙蕙脸上扫。“你们都想打我,我可不是谁的打都挨。”他倒会顺杆子爬!李仙蕙忍笑忍得辛苦,背身对着石柱笑了半刻,才打发他,“我不跟你骑马走,你先去罢。”眼见他潇潇洒洒地去了,瑟瑟越想越热,羞得两手使劲儿搓脸,想压下那股滚烫去。“男人真不要脸,我还当表哥没正形,原来他也一样。”“哦?郡马也会说些污糟话来听啦。”李仙蕙替她扇风,“那可是你把他带坏了。”瑟瑟嘟嘟囔囔,片刻反应过来。“二姐,你不是早早答应表哥,要安排他们几个入仕么?为何方才大表哥托付你,你又应下了,提也不提表哥的话?”李仙蕙瞄着她慢慢点头。“你跟郡马处久了,还真是良善了。他有他的请托,我有我的打算,办一桩事,卖两样人情,不成吗?谁像他那么傻,明明为了你,嘴上却不认账。”瑟瑟恍然大悟,难过二姐说勾心斗角靠看书没用,与人精周旋才得提升。要说世上最厉害的人精,那必是圣人,颜夫人、府监这几位了,连她二姐也是其中翘楚。她埋头琢磨在圣人面前露的脸够漂亮么?能让圣人印象深刻么?冷不妨听二姐来了句天外之问。“我的府邸,与你挨着可好?”“那当然好——诶!”皇子王孙年满二十算成人,如得恩旨,便能出阁开府,公主郡主却是以嫁人为成人,下降之时才得离宫自建府邸。瑟瑟激越地一跳,“二姐你当真?”“瞧你待郡马分外苛刻,我才发现我讨厌他,也为他姓武,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