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徹“噗嗤”一声笑道:“怎么是你烦?”“从一开始就是,碰到他的事,你们就车轱辘一样说个不停,这个那个的,能不烦吗?”黛玉道,“姐姐都回来了,咱们就不能当没认识过这人?”馥环知她是替自己解围,亦笑道:“玉儿说的是,天天在我面前提他,是生怕我会忘了这个人呢。”云渡做她丈夫的时候,除了过分孝顺外,没做错过任何事。她既然回来了,自是没存过再续前缘的心思。况南安王府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倘皇上真有心动王子腾,四王八公怎会不受牵连?她心里不忍,只希望云渡至少在家里出事之前,还留着他应有的的傲气同体面。林徹见姐妹们一唱一和的,只能举手求饶:“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提他了。”他嘴上说着话,手里也不停,一支笔握在手上,在手稿上删删改改,竟是剃去了大半。黛玉看着心疼:“好容易写出来,你这是稍微改改?干脆重写算了。”“别生气,你们写的极好,真的,直接拿出去给印厂也使得。只是罢,这一稿是要给戏班子唱的,直接按原先的给他们,节奏不对。”林徹一边说,一边又抹去了大半页的稿子,黛玉皱着眉,干脆扭过身子不看他了,去问馥环:“我记着姐姐这里有一幅《捣练图》,可否一观?”馥环指着林徹道:“他借来的,还回去了。”林徹道:“找马兖借的,那人小气得紧。若是外公还在京里就好了,能帮着临摹一幅。”“咱们家人又不是真好这个好到人家那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还就还了呗。”馥环道,“不过他不是宝贝得要死,还肯借给你”“有事要我帮他忙呀。”林徹头也不抬。他与马兖也许多年的交情了,该知道的都知道,只是这事儿实是私事里的私事,不好同别人多说。毕竟马大爷为官古板方正,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个人。昌平公主回来给上皇贺寿了。昌平公主原是西宁郡王之女,两小无猜的年纪时,同马兖玩得十分好,郡王妃还开玩笑要与治国公府结亲家。少年重逢时,昌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郎才女貌,又有旧时戏言,难免生了几分情愫。结果要和西藏和亲的时候,西宁王却把自己的女儿献了出去,皇上龙心大悦,认了她做义女,封了公主,赐婚她与西藏土司。马兖自然不愿,但到底只是尚未说出口的暧昧,两家又没议亲,虽深觉可惜,不过难过几天也就过去了。昌平却派了丫头偷溜出来给马兖送信,只说自己不愿意嫁去西藏,求他带自己私奔。圣旨已下,西藏土司也到了京城,木已成舟,何况事关朝廷脸面、江山稳固,马兖自然是拒绝了。昌平风风光光地嫁去了西藏,临行前留了书信给马兖,只说:“我若是过得不好,流的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马郎君的胆小怕事。”她不留这信倒好,既然留了,这样热烈的指控下,马兖自是羞愧难当,只觉得十分对不住她,这些年还真没敢娶亲。就连刘遇都好奇了,旁敲侧击地问了马亭好几回。林徹每次私底下提起来都要骂他:“你是同她山盟海誓还是轻薄过人家了,话都没说上两句,手帕香囊的都没递过,怎么就得不顾一家子老小的命去为她抗旨了。再说了,是西宁王自己跟皇上上折子献女儿的,她在家里拦着西平郡王不是更快?要是真过得不好,难道不是因为她爹,怎么就成你害的了。”理是这么个理,马兖却还是固执得很。这回昌平公主回来,他更是慌了手脚。也不敢跟别人说,只得问到了林徹这里。西藏土司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还有几个比昌平公主年纪还大的儿子,饮食、语言自有诸多不顺,不过据驻藏大臣的奏书上说,土司对皇上很是敬重,对公主也礼遇有加。她到底过得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林徹陪他喝了两顿酒,也觉得十分郁卒。既然提到他了,林徹便想起来,叫了个小厮:“你去一趟治国公府,同他们家大爷说,要是实在是不舒服,就告病在家歇两天,这几天也不像先前那么忙,我给他顶上就是了。”小厮笑道:“叫威远将军听见了,不定怎么猜呢。如今上皇圣寿,大家都提着胆子办差,您撺掇他们家大爷告假——”“那是他们家的事了。”林徹道,“你当我乐意啊,我缺这一次两次出风头的机会吗?”这话说得十分无赖,馥环忍不住指着鼻子笑他:“可收收罢。”黛玉亦道:“前一阵子,叔祖父那边派来的人还给婶子传话,说二哥哥讴功颂德的文章写得越发得好了,就是好些时候没见你写畅快文字了。”“蚌病生珠,我若是当初落榜了,说不定现在都会写诗了。”林徹同她们玩笑完,把手稿整理好,着人去抄写了送去书社,“现在么,也就只能打打笔墨官司,凑活度日了。”人的精力有限,林二爷显而易见地不是宋子宜这样一门心思写诗作画的,黛玉也就是替人传个话,并不觉得他会因为这句话就改了自己的行事。她也不觉得林徹在意仕途、写奉承文章是什么丢脸的事——就是她自己,刚到京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特意说好话讨贾母高兴的时候,遂笑了笑,也不再提了。林徹自以为义气,谁知到了寿宴当天,他竟然又瞧见了马兖。“你不躲躲的?”他凑过去问。马兖道:“我躲什么?她是公主,金枝玉叶,我哪里遇得上她?”林徹眨了眨眼睛,心想,人家给你传信,叫你愧疚难当,毁了半生姻缘的时候,也是个公主呀。不过又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南地北的,会把这些事当了真的也就马兖这傻子了。就是昌平公主真过得不好,这些年脑子也该转过弯来,知道是谁害的,而不是把火撒在一个萍水相逢、稍有些小男女情愫的男人身上。只是他也没想到,人偏执起来,可以到疯魔的地步。这样的大日子,宫里只会比外头更热闹,连“修养”多时的周贵妃也被获准出了宫,跟着皇后一起去给太上皇请安贺寿。嬷嬷们整理了各宫娘娘准备给上皇的寿礼,先拿来给皇后过目,却在安排坐序时犯了难。若是周贵妃没惹怒圣上,以她的资历身份,自然是在皇后之下、众妃之上的,只是如今······“和从前一样排就是了。”皇后吩咐道。嬷嬷有些意外:“是——怕是吴贵妃娘娘要觉得委屈了。”皇后瞥了她一眼:“周贵妃的份位,皇上都还没开口呢,轮不上本宫来指手画脚。再说,要挪周贵妃的位子,挪几个?就算她能在吴贵妃之下,还有个贾氏呢。二皇子也这么大了,看着她母妃呢!周贵妃也是原先王府里头一起出来的老人了,皇上一向仁慈的。”嬷嬷听得心惊肉跳:“娘娘说的是。”“倘吴氏觉得委屈,让她别来找本宫,直接找皇上哭去。”皇后厌烦地抚摸着朝珠,“她们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别说皇上,连本宫都恨不得林妃复生了。”嬷嬷忙道:“娘娘,林妃娘娘,自是不同的。”当然不同,皇上是个极其念旧又极其循规蹈矩的人,只要她乖乖地不惹事,不管她有没有子嗣,这个后宫里都不会有人能动摇她这个元妻的皇后之位。可是,倘若林氏还活着,为了让刘遇“名正言顺”一些,皇帝什么都做得出。更何况,林氏自己也不是什么乖巧胆小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心理,这个宫里的人,都很庆幸她的早逝。吴贵妃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这样大的场合,她有天大的委屈也不敢写在脸上,况且看着周贵妃的脸,便也忍了下来。周贵妃虽冒犯了圣上,但她到底份位还在,周昌敬亦是朝廷重臣,内务府的人自然不敢在吃穿用度上怠慢了她。只是后宫里的女人,说到底都是同一个奔头,周贵妃知道二皇子前程无望后,一时间心灰意冷,这小半年没见,竟一下子露出了老态,虽然从发髻到朝服都一丝不苟,但眼角的疲态骗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