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草纲目》初编中?记载:莨菪、云实、防葵、赤商陆皆能令人狂感见鬼,昔人未有发其义者,盖此类皆有毒,能使痰迷心窍,蔽其神明,以乱其视听故耳。也就是说,莨菪本身就是一种能够致人迷幻的草药,其功效和江湖中?流传已久的蒙汗药极为相似。“刚刚若是不注意,一口吃下,轻者昏睡不醒,重者癫狂大作,只?怕要到明日,药性?才?会消散。”“那我?们得赶紧跟后厨知会一声,要不然那帮大和尚岂不是都得中?招了?”程彻闻言连忙站起身,作势推门。“可是,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就偏偏在我?们借宿之时,就出了这档子?事?”易微一拍桌子?,怒火上涌:“我?找他去?!”柳七欲拦,却见沈忘冲她缓缓摇了摇头?。柳七立时会意,让易微和程彻这样一闹,借此看看那些大和尚的反应,说不定就能知道其中?的缘故。于是,二人紧跟在一马当先的易微身后,向着后厨走去?。易微本就肚子?饿得厉害,饭在眼前却不能吃,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把其余三人远远甩在了后面。她一头?扎进后厨,引得几个正在做饭的僧人停下了动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易微和柳七为了一路方便行事,一直都是女扮男装,然而她们二人的容貌过分?精致秀丽,换了男装倒愈发显得身如玉树,肤沁白霜,让人挪不开?视线。此时甫一冲撞进来,倒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僧人们,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易微把手中?的餐盘往灶台上重重一拍,强压火气,问道:“敢问这是哪位大师父做的菜?”后厨里热得头?上冒汗的僧众们呼啦啦让开?去?,上午接待他们的那位大和尚觉玄排众而出:“阿弥陀佛,施主找贫僧何事?”白莲弥勒(三)“觉玄大?师,您不?觉得这菜品有异吗?”易微指着挑出来的莨菪块茎,直盯着大?和尚的眼睛。“是做咸了吗?”觉玄大?和尚抹了一把秃头上滚滚而下?的汗水,把筷子在胳膊上蹭了两下?,眼睛在易微脸上探究地瞄了一眼,动作?略一迟滞,就?准备夹起块茎放入口中。这行为?倒把易微吓了一跳,她本就对这活佛庙中的僧人们并?无恶意,见大?和尚毫无防备,心中倒是起了一丝内疚之意:“诶诶!大?师,这个不?能吃!”易微慌忙拦阻,在大?和尚将菜塞入口中之前,堪堪挡了下来。而经过这一番推拒,沈忘、柳七和程彻也已经赶到了门前。觉玄有些愣怔,看看夹在筷子上的莨菪,又?看看表情?严肃的易微,莫名其妙道:“这菌子挺新鲜的,今日刚遣小徒上山采摘,特意为?施主们做的,有什么不?妥吗?”“大?师,这可不?是菌子,这是有毒的天仙子。虽然毒性并?不?致死?,却有强烈的致幻作?用。若是吃了,只怕大?师要缺席今日的晚课了。”柳七有板有眼地解释道。觉玄手?上夸张地一哆嗦,筷子上夹着的莨菪块茎便掉落在地上,沾染了污泥,他怒目圆睁,大?喝道:“戒嗔!来看看你做的好事?!”过不?多时,小沙弥便被?几名僧人像拎小鸡崽一般揪了过来,重?重?地掷在地上。小沙弥戒嗔踢蹬着双腿,奋力哭嚎:“不?是我,我没有!”“岂容你狡辩,还不?拖到柴房里去!”觉玄斥道,狠狠瞪了左右两边的僧人一眼。僧人们会?意,连拉带拽地将小沙弥拖出了后?厨,那小沙弥到最后?也在拼命挣扎,僧人们绕过后?院,隐没在夜色中,小沙弥的哭声也随之骤然消散。“阿弥陀佛,是小徒的不?是,让施主们受惊了。”大?和尚觉玄眉眼低垂,那熟悉的和蔼可亲的笑容又?回到了他形如满月的脸庞上。“我看,小师父也不?是故意的,只怕是看走了眼,大?师也不?要过分责罚于他。”沈忘双手?合十,回礼道。“是啊,我们也并?没有什么损失,我看那小师父哭得挺惨的,想来也是无心之举。”易微的火气也冷静下?来,愧疚之情?又?占据了上峰。“施主们无需挂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徒性子顽劣,是该教育教育才是。”温和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可任谁都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疏离之意。“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搅了。”沈忘暗暗用手?拽了拽易微的衣裳,易微只得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憋了回去,垂头丧气地缩到沈忘的背后?。来时气势汹汹,回时臊眉耷眼,这短短两柱香的时间,也只有五月天孩儿面的易微,才能有这般剧烈的感?情?变化了。“啊,对了!”突然,觉玄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他上前一步,凑到沈忘身前,还不?忘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差点儿忘了提醒施主,小庙地处荒僻,蛇虫鼠蚁横行,一到夜里,更是闹将得厉害。还请各位施主关好房门,切莫随意外出,以防伤及自身。”斜刺里一股夜风袭来,平添几许萧瑟荒芜之意,沈忘微笑点头:“多谢大?师提醒。”言毕,便和柳七等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后?厨。众人回到厢房,掩好了门扉,易微已经饿得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地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柳七从褡裢中取出前日里买的硬面馍递给众人,易微这才有了点儿精神?,双手?捧着硬面馍,吧唧吧唧啃了起来。沈忘却是不?饿,凝望着窗外的月色,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才道:“停云,你和易姑娘夜里警醒着些,毕竟寄人篱下?,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柳七会?意,点了点头:“沈兄自是放心,我会?保护好寒江。”这边厢易微闻言,激动得把硬面馍也扔了,直往柳七怀里钻;那边厢沈忘却是心中暗叹,这停云哪里都好,就?是偏生听不?懂别人的话中之意。他只得再次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若是有任何需要,你只管大?声唤我……我们即可。”柳七再次点头应道:“我今夜会?点校师父的手?稿,你与程兄只管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沈忘无奈一笑,压在胸口的那声叹息终是没有忍住,从唇齿间悠悠地溢了出来。是夜,夜半三更,月上中天。沈忘头枕在竹枕上,睁着眼睛默默地凝视着屋顶的房梁。柳七所在的厢房依然亮着,幽幽的烛光将柳七伏在桌畔的身影照亮,影影绰绰宛若月中仙子。而自己对面床上的程彻,此刻已是鼾声四起,如雷贯耳。沈忘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面对墙壁,缓缓闭上眼睛。他其实很想和柳七一校那本《本草纲目》初编,哪怕彻夜不?眠,也自是心甘情?愿,总比现在这样辗转难眠要好。沈忘越想越清醒,干脆坐了起来,望向将至中天的月轮。这种莫名的慌乱与不?安,究竟起自何处呢?正想着,寂静的院落里竟然响起了小心翼翼地叩门声。“施主,您歇下?了吗?”“还没”,对面厢房中柳七轻声答复道,“有什么事?吗?”“哦,没有没有”,那僧人连忙道:“住持只是遣我来问问,施主还有什么需要吗?”“没有了,多谢住持挂怀。”随着柳七声音的落下?,一阵轻手?轻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沈忘和程彻所在的厢房走了过来。月光透窗而入,也照亮了那向门扉贴近的黢黑的人影。那人的侧影有些怪异,沿着额头顺滑的曲线在鼻梁处呈现出一个僵硬的褶皱,那应该是鼻骨骨折的陈旧伤痕。先是妄图用天仙子迷晕众人,此时三更半夜又?寻上门来,探问情?况,这帮和尚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忘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便收敛声息,扮作?熟睡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