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升堂问?案,县官必须穿戴朝服,六房三班吏役都?要齐集排衙,此之谓“升大堂”,往往只有?审大案、冤案才会如此兴师动众,而白衣女子一事只是寻常问?话,便只升了“二堂”。汪师爷和燕隋侍立在侧,值堂书吏于旁誊录,堂下唯有?白衣女子与柳七二人。这惊堂木还没拍,沈忘倒是先遣人给堂下的两名女眷搬了两把椅子,汪师爷瞧着直翻白眼,和燕隋对望苦笑?,心中皆暗讽沈探花□□熏心,堂下之人跪都?不用跪,这今后还成何体统。可老爷发了话,他们也不便言语,只得在柳七身?上狠狠剜了一眼,权且解恨。若是他们此时能往后堂瞧上一瞧,只怕更会惊得背过气儿去。此时易微正?将脑袋紧贴在屏风隔断之上,仔细倾听着二堂的情?形,面前的小几上,堆着小山似的嫩莲子,易微一边听一边吃,倒是比看大戏还要闲适。“堂下何人喊冤?”沈忘依照程序,温声问?道。白衣女子放在膝头的双拳紧握,惶惶惑惑地抬起?头,如在梦中:“小女……小女是前任县令蒋渊之女蒋梓云,今日……今日得知新县令上任,特来为?父伸冤。”早在京城之时,沈忘便听说过济南府历城县衙连殁三位县令的传闻,而这也是朝廷火急火燎催他赴任的原因。与他同年高中的进士们还在京城候旨,他便踏上了前往历城县赴任的旅程。而此时,听说白衣女子竟是前任县令的孤女,当下坐直了身?子,问?道:“乃父有?何冤屈,又?是因何而死?”“父亲……父亲是被蛟龙害死的,小女此番便是请县令大人派下天兵天将,屠龙报仇!”沈忘感觉自己的耳朵应该是被之前燕隋那一嗓子喊得有?些聋,听不真切,这什么蛟龙啊,天兵天将的,这是在唱戏吗?他有?些困惑地问?道:“蒋梓云,你说你的父亲蒋渊是被蛟龙所害?这蛟龙是什么人的名号吗?”蒋梓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忘,突然起?身?猛地扑在堂前,连柳七都?没有?来得及阻拦,她张大嘴巴,似乎胸中有?无限恨意亟待喷薄而出:“不是什么人的名号,就是那困在舜井之下的蛟龙!它忌惮家父铁面无私,有?斩妖除魔之能,便害死了家父,让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小女做主?啊!”蒋梓云的音调尖锐得惊人,口中喷出的唾液几乎溅到了沈忘的脸上,沈忘舜井烛影(三)沈忘在一片浓郁的药香中猛然惊醒,昨夜他在书?房中翻阅前任县令蒋大人的卷宗,困极了便直接趴在案几上和衣而眠,竟是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甫一睁眼,沈忘便看到程彻动作夸张地将一碗浓黑色的汤药轻手轻脚地放在桌角。程彻竭力想保持安静,不吵醒熟睡的沈忘,可他人高马大,愈是小心谨慎,却愈是前?脚碰翻了砚台,后脚撞落了湖笔,惹得沈忘不由莞尔。沈忘伸了个懒腰,在程彻歉疚的目光中皱了皱鼻子:“清晏,这什么怪味儿啊?”程彻指了指陶碗,道:“这是阿姊一大早爬起来熬的,说是你最近气血两?亏,脸色不太好,得补补呢!诶诶……烫!”他话方说到一半,就见?沈忘一捏鼻子?,脖颈一扬,咕咚咕咚将汤药灌了个滴水不剩,兀自烫得哈气。也不知?是药到病除还是心理作用,沈忘一碗药下肚,只?觉神清气爽,浑身多了使不完的劲儿,他拿着药碗,抬步就向院儿里走:“清晏,叫上小狐狸和子?谦,咱们?出门一趟。”一听不用窝在县衙这块巴掌大的地界,程彻也顿时来了精神,问道:“那阿姊呢,阿姊不去?吗?”沈忘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药碗,冲程彻笑?道:“自然是我去?请。”此时,沈忘意欲相请同行之人,正在将后院最后一小块空地上,铺满急需晾晒的药材。济南府这个地界夏季潮闷,往往东边日出西边雨,多大的云彩也罩不过整个济南府,因此药材极易发?霉变质。今日遇着难得的晴好日头,柳七便不辞辛劳地将各色药材通通搬出来放在院中晾晒,去?去?潮气。沈忘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一袭短衫长裤的柳七忙碌不休,她又换成了平日里的男装打扮,头顶一尘不染的四方平定巾,配上薄底皂靴,脸上不施脂粉,哪里还像七夕那日风姿绰约的出尘仙子?,摇身一变成了眉清目秀的小药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