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哥儿已经哭的昏睡了过去,倚在朱氏身上。正所谓总角之年,唐时瑞今年八岁,头发就是两个包包,现在一边全剃光了,另一边也烧的七零八落,随便扎着,甚至连这一边的眉毛都剃了,脸上烧的又红又黑,看着实在可怖。有人就道:“这烧的,怕要留疤了。”村医道:“看着严重,其实只烧了一层浮皮……千万莫沾水,莫吃发物,更莫要用手抓,运气好可能不会太严重,也不会影响头发生长。”大家都道:“那还好!”就有人道:“老唐家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就是啊,大半夜的,瑞哥儿是咋烧着的?莫不是倒了蜡烛?”朱氏的眼泪都快流干了,一听这话,她猛的转回头,声音都劈了:“唐二丫!你这个黑心肝烂舌头,不得不好死的下作东西!我跟你拼了!”她乍着手就要冲出来,早被村里婶子一把抱住。唐时锦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全身都不疼了。但她衣服没换,头上脸上又是土又是血,模样仍旧十分狼狈。她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啊!”朱氏都快气疯了,什么仪态都不顾了,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就是你!你少跟老娘混赖!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没人心的混帐王八崽子!有什么你冲着老娘来,为啥要害老娘的心肝肝……”唐时锦姐弟俩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大家顿时就看不下去了,仗义执言:“是不是弄错了?二丫儿这个样子,可打不过瑞哥儿啊!”朱氏怒道:“就她住在柴房,不是她们还会是谁!”大家都是一愣,然后眼神儿就有点微妙了。二丫儿住柴房?哪怕孩子多住不开,在屋里架个竹床也是那么回事儿啊……居然住柴房?可是唐有德这会儿不在,而朱氏只顾了心疼儿子,哪里还能想到这个。大家也觉着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就有人岔开话题道:“二丫儿,你昨晚可见瑞哥儿了?”唐时锦摇摇头,茫然的样子十分可怜,“我全身都疼的很,爹爹把我抱过来,我跟磊哥儿就睡了,后来听着瑞哥儿哭,把我们吓醒了。”朱氏大怒道:“你还敢装模作样!打量老娘是傻子呢!”不想村医却道:“昨儿我才给二丫儿诊过脉,她伤的极重,命都未必能保全……慢慢挪几步还可,跑跑跳跳,那是做不了的。”村医姓贺,七十来岁的人了,医术很好,人也十分和气慈善,在村里威望很高。他这么一开口,大家登时就信了。朱氏都快气疯了,可她一个小脚妇人,好几个村妇抱着她,她怎么都挣扎不开,怒道:“你们怎么不识好歹呢!就是她害我瑞哥儿!你们想包庇这个狗杂种么!”有人顿时就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的?说谁不识好歹呢!”“我们帮了一夜的忙,还是我们当家的去请的大夫呢!”“就是啊!你非得把锅栽到二丫身上是不是,这一回一回的,栽顺手了是吧!”“后娘就是后娘!”朱氏猛的一噎,脸色剧变。有了之前那一出,她再说什么,人家心里也得掂量掂量了!又有人道:“瑞哥儿不也在这儿?问问瑞哥儿不就是了!”活生生的报应朱氏气急败坏:“我的瑞哥儿命都烧没了半条,你们还要折腾他!”立刻就有人反驳,“又不是我们要折腾他的,问清楚了对谁都好!不然还任凭你们栽赃不成!”一边说着,就有人推他:“瑞哥儿!瑞哥儿你醒醒!”瑞哥儿刚哭累了迷糊睡着,就被人推醒,顿时破口大骂:“推你娘啊推!”这口吻,一听就知道是跟谁学的。那村妇哧了一声,更推的狠了些:“瑞哥儿,你醒醒!有事儿问你!”她们硬把他推醒,然后问他:“昨天是咋回事儿?你是咋烧着的?”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之下,瑞哥儿登时火气上头,瞪着眼道:“是那个死丫头!唐二丫!全都是那个死丫头!”大家一静。朱氏尖声道:“我就说是那个死丫头你们还不信!”磊哥儿一把攥住了唐时锦的手。唐时锦安抚的回握了一下,一边上前一步:“瑞哥儿!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瑞哥儿从小就是家里的霸王,哪里会怕她,瞪着眼道:“就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跟爹告状,爹能打我么?”唐时锦道:“明明是你先偷了人家的钗,还偷放到我袖儿里,害我被爹爹打!”“你活该!你是个丫头片子,一个赔钱货!打死白饶!我可是家里的男丁!”要知道,瑞哥儿才八岁,胖乎乎的,平时就算顽皮些,也还是个孩子样儿,可现在秃着半片头,药涂了半张脸,脸孔狰狞,说出这种话来,格外显的面目可憎。朱氏一看情形不妙,连叫了几声,瑞哥儿都没听到。她不得已强挣开手,推了他一把:“别扯前头!说昨晚的事!是谁烧的你!”“就是啊,瑞哥儿,你昨晚不睡觉出来干啥了?”“昨晚?”瑞哥儿一下子想起来,伸手就去摸头,然后嗷的一声喊,大家赶着拉开他手,再把浸出来的血水擦了,把药膏重新涂上……又是一番折腾。瑞哥儿疼的嗷嗷的,一边怒道:“全怪她!她这么害我,我能饶她?我非弄死她不可!要不是她唱歌,我怎么会想着点火?”大家听蒙了:“唱歌?唱啥歌?”“她唱不玩火!”大家面面相觑。再耐着性子问了半天,大家简直都无语了。半夜想出来杀人,结果人家正在唱儿歌哄弟弟睡觉,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就起了歹心,居然想把亲姐姐亲弟弟活活烧死?结果操作不当,打翻了豆油碗,把自己烧的不轻……这不是老天有眼是什么?这就是报应啊!活生生的报应!其实谁家都是看重男丁的,可也不能不把闺女当人看啊!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叫谁想想都是脊背发凉!再看他全然不知悔改,还在榻上蹦跶,骂骂咧咧的,几个村妇交换了个视线,纷纷道:“我想起来鸡还没喂,我得回去了。”“我家里也有事呢……”大家就纷纷走了。朱氏赶紧安抚儿子,一转头时,却瞥到了外头,几个人正指指点点,满脸厌恶。朱氏猛的一惊。平时,这副模样,都是在说唐二丫儿。可现在,却是在说她儿子!她一下子就慌了,落下了这样的名声,她儿子……这辈子要怎么办!唐时锦早带着磊哥儿躲了出来,却见贺大夫走了过来,弯腰道:“孩子,我帮你把把脉吧?”唐时锦这会儿不敢让他把,就假装害怕的摇头退了退,贺大夫也没坚持,就叹道:“你这孩子……”一边摸了摸她的头,手放下来时,却往她手里放了个东西,低声道:“每日早起空腹化水服!”一边就转身走了。唐时锦等人都散了,才悄悄张手,手心里是纸包的两丸药。唐时锦倒是有些诧异,不想老人家竟有这样的慈心。近晌午的时候,门口来了辆驴车,是唐有德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有人老远叫他:“唐大郎!”然后就小跑着过来,跟他嘀咕起来。不远处看到的人也都往这走,一听确实是在说这个事儿,顿时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村里人就这样,说热心也是,八卦也没错,反正出点啥事儿,肯定有无数的人跟你说。唐有德今儿是为啥出门呢?他想了个好招儿,他想他丢了何首乌,他找不着,就让里正去找么!里正找着了,是他的功劳,反正是他闺女挖的,里正找不着,是里正无能,那他想取而代之,不是就更加师出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