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朵逆境风雨中开出的小花,看似柔弱,实则铿锵。总是在忙忙碌碌,偏偏吃饭又不上心,一日有时只喝三两杯咖啡,明明身量不矮,他抱她时却感觉瘦骨嶙峋,轻得仿佛能随风飘走。岑嚣自从发觉,便开始盯她吃饭,也总买好吃的给她补,却渐渐发现她并不是不想吃,而是根本吃不下。她有时吃到一半,会悄悄去趟卫生间,回来乱了头发,脸上苍白,唇瓣尚遗零星水渍。见他面露忧色,她又总无辜一笑,装作若无其事。“嗨,上次你让我查的两种药,我托人检测了一下成分,是舍曲林和帕罗西汀。”温复临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岑嚣眼帘微低,唇角下压略有疑色:“这不是普通的铁锌补剂吗?”温复临解释道:“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两种是精神类管制药物——属于典型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类,你身边谁抑郁了?”他眸色一僵滞,含糊其辞:“没谁,就是突然对医学来了兴趣。”“你要是弃理从医,那我们医学部能与你一较高下的,便只有姚蘼这个天才少女了!”便利店外,黑色轿车悄悄停到不远的梧桐树下。车窗缓缓降下,一双锐利深思的鹰眸夹杂几分阴郁情绪,视线全集中在系绿色工作围裙的女孩身上,半是打量半思索。正午时分明媚光影,打在他一边深邃侧脸上,被男生长长的羽睫划开,隐藏他身上看不透的清寒。只见女孩一头墨色瀑发,用珍珠发夹松松绾在耳后,慵懒又温柔。客人结账时,她仰着脸笑如春花,温软苏糯的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小兔子,其实生病了……那一瞬间,岑嚣懊悔之前的自以为是,就在知晓她秘密的那一刻,她隐藏已久,却无法言喻的悲伤,早已泛滥的情感如潮水涌来。心防轰然溃塌。一看到下班时间,姚蘼摘了围裙跟老板徐姐说再见,拿起帆布袋刚走出店门口,迎面就对上岑嚣的眸。他和平时无异,那复杂又亲近懒倦的神情,让她摸不着头脑。像有无数星辰幽光坠落,带着怜惜与温柔,令人一眼沉沦。姚蘼看了看自己:“怎么了?”他唇边渲开淡笑:“没什么,上车吧。”但她熟练系好安全带后,他缓缓向后靠去,睫毛落下浅浅阴影,若有所思看着她:“在便利店打工,开心吗?”她眼神依旧剔透,清辉如水,却莫名慌了神,仿佛他已将她看穿:“还好。”其实妈妈的治疗,早就不需要她的钱了,江家甚至承诺她和岑嚣订婚后,不仅左侧能实施人工耳蜗植入术,而且她陈旧故障的“小耳朵”更能升级成最新款。三十万,是一笔不小费用,更是巨大诱惑。姚蘼渐渐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但她又不敢停下来。烟草对她没了效用,只能编点谎话,拜托师兄学姐给她开些管制类药品,聊胜于无。-没错,岑嚣又把人拐进“和尚楼”。她本来想说“存在感刷够了”,她就没必要再日日打卡,与他同进同出,他却每次总有理由,还说她“不敬业”,姚蘼只好束手就擒。熟悉的休息室,他请人进来,还看似随意,去微波炉“叮”了杯热牛奶给她。“谢谢,我不渴。”他克制住想伸手抚她小脸的冲动,语带诱哄:“你早上只喝了杯咖啡,乖~”姚蘼应声单手接过,轻抿几口温热香浓,顺着食道缓缓滑下,奈何消化系统应激,回味奶制品的腥膻味,对她是雪上加霜的折磨。她压制烧心作呕的反应,平平静静放下杯子,转身就仓皇躲进卫生间。哗哗地流水声,掩盖住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在地,她刚想出去洗把脸,忽然听见隔壁有人感慨了声:“岑嚣竟然真有了女朋友。”众所周知,厕所一直是八卦云集之地。又听见右边格子嗤了一声:“岑嚣什么圈子,玩玩还行,以叶家和岑家的地位怎么可能娶个聋子,说得好听叫‘残障人士’‘弱势群体’,说不好听就是个残疾……”“别那么刻薄,听说她不是医学部小仙女嘛?长得还挺漂亮的。”“漂亮有什么用?没钱没家世,旁人提起只会当笑话听,再说你没听过耳聋是会遗传的!”“啊,那好惨哦~”……澄澈鹿眸泛起浮云迷雾般的色泽,她茫然推开厕所门,六神不得安刚走出来,迎面就撞上岑嚣。他已穿好做实验的白大褂,踱步正在等她,面上难掩急色。仿佛她再晚出来一秒,他就要冲进去“英雄救美”。“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她摆摆手表现没事,脚下却一软踉跄栽进他怀里。人又是被他抱回去的,琥珀眸里浸染忧色:“牛奶不能喝,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乖乖窝在沙发上,人小小一团,破碎娇弱让人心疼。姚蘼眼神带着融化人的温度,却反过来安抚他:“因为是你给的啊。”他今天眉眼俱笑,她沉溺于这种无法拒绝的温柔,哪怕端来的是黄连,仍甘之如饴,不忍推拒。岑嚣俯下身,忽然靠近:“就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把你拐走卖掉?”她还是最初那句:“你不会,因为你是岑嚣。”而我只相信你,不增加任何附属条件。那般真挚赤诚的眼神,像波光翻涌的柔软海浪,令人心神沉醉,就这此时,他的那只温热大掌却覆上她的眼眸。瞬间一片漆黑。头顶小耳朵红灯熄灭前,她听见他低沉又略带三分缱绻的低语,他说:“小孩,你恐怕信错了人。”他的温柔分人,而且眼下只是蚕食鲸吞,丝丝瓦解她城池营垒。那一瞬间,唯恐她看清他眼中幽深的掠夺和贪欲。她再看一眼,他辛苦维持的“正人君子”形象怕会土崩瓦解,原形毕露出爪牙。他头一回这般如履薄冰。岑嚣在她身边“药性十足”,姚蘼情绪尚算稳定,但刚才听到的话,却像把利刃狠狠穿刺人心。如果说她遵从江家和叶家联姻,才有和岑嚣开始的可能,而她注定和大前庭导水管综合征绝了她一切痴心妄想。它是一种先天性疾病,属于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病,该病有明显的家族发病倾向。他们之间,注定没有未来。岑嚣熟练地替她换好耳蜗电池,她余光一瞥,发现对面的收纳盒里,竟然有满满一盒纽扣电池。“我堂妹岑聆也是因耳毒性药物致聋,去年刚考上哥大,“天使聆音”项目开展十年间,救助了许多人,他们如今亦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甚至成为毫不逊色的音乐家。”“姚蘼,你足够优秀了!”所以无须自怨自艾,他在宽慰她。奈何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总是跟她说“你很优秀”、“你很棒”,每一句都聊慰她许久。“所以你才会手语吗?”岑嚣清隽的脸上满是笑意,语气却苦涩自嘲:“岑聆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小时缠着和我玩打水仗。”他因为亏欠,所以几乎参与进堂妹整个手术和语言康复流程,也渐渐了解到“一针致聋”的残忍,这才有了“天使聆音”公益计划。“我也是因为一场滂沱大雨,感冒高热……”“乖,不想这些了。”她声音清澈,故意顺着他的话:“好,一切都听嚣哥哥的。”岑嚣的目光让脸蛋烧得白里透红,淡粉色勾人得恰到好处,他狡黠一笑:“还请姚妹妹多多包涵~”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哀嚎:“什么哥哥妹妹的,我看是情哥哥情妹妹吧……”“老大你再不出来,实验室的火要烧到眉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