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时间太过紧迫,她翻墙入别院之时,淮王已下马车,她只来得及改妆,然后脱下女子外衫。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显露于人前的女子衣物,却也误打误撞打消了淮王的对自己的怀疑。顾挽澜对着铜镜正了正发冠,然后开门步入了别院正厅之中。令人意外的,淮王没有弯弯绕绕,而是直入主题,“季小将军可曾听闻,柔兰质子入京一事?”“咳咳,有所耳闻,不过此事与贵府世子被刺一案有何关系?”顾挽澜咳了几声,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季将军,莫非不想建功立业?再进一步?”“本将,咳咳,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见顾挽澜咳得越发厉害了,一张脸苍白地像一张鬼,可即便身体如此,方才竟还和女子在屋内白日宣淫!淮王略有嫌弃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开始有些怀疑自己今日这一趟找错了人,只是到底大张旗鼓来了一趟……淮王开门见山,“世子遇刺当日,恰逢将军亲卫与一神秘男子在酒楼中密谈,见官府围困,那人竟逃遁而出,最终本王只来得及在那贼人肩膀上留下一箭——”闻言,顾挽澜内心轻松一口气。幸亏天璇外出皆保有变装为男子的习惯,而看样子淮王也并未识破。“哦,我以为是何大事,原是此事,莫非我亲卫的房中事也要与王爷有个交代不成?”顾挽澜单手托腮,看着淮王竟是直接大笑了起来,看起来颇为桀骜不驯。淮王面色就是一沉。如今他虽强抓了人,手里却也并无什么罪证,倘若季凛他咬死逃窜之人乃他亲卫迫于礼法不想现身于人前的情人,他也无可奈何。软硬兼施,季凛却滴水不漏,他也快没了耐心。淮王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既如此,那本王就让人回去好好审一审,看季将军所言是否非虚了。”“我说,绕圈子这么久,对于我一个病人来说,也挺累的,咳咳。”顾挽澜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既然我的人落在了你的手上,开个条件吧。”淮王愣了半晌,似是没想到京中还有如此直白之人,随即看着顾挽澜笑了出来。“季将军,倒是个妙人。”“咳咳,我若不是妙人,王爷又怎会登我大门。”淮王也不再卖关子,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本王需要你的人去查清楚一人底细。”既是要用到她的人,就说明淮王此举是不想明面掺和其中喽?毕竟,她季凛和淮王一系的勋国公虽同为武将,却有龃龉。顾挽澜顿时也有了兴趣,“何人?”“柔兰质子入京,陛下特封一人为绣衣使指挥使,负责监察质子一事,然此人来历成迷,只知其代号为——飞鸢。”顾挽澜眉梢一挑,“哦?京中竟有如此厉害之人,我有兴趣了。”寒山寺。寒山寺建在寒山之上,去往寺庙的必经之路上有一百零八级石梯,据传就是寺庙建立之初,为考验各位香客的诚意而造。顾乐欢站在石阶之下,一脸歉意地看向崔珏。“崔公子,实在对不住,想请崔公子绘出来的山景就在这寒山寺之中,而要去这寒山寺,就必须要登这一百零八级石梯。”戚容暗地里拉了拉顾乐欢的袖子,顾乐欢佯作未知,只有些为难地看了崔珏一眼。“崔公子看起来身子骨不太好的样子,让你去登这石梯可能有些为难了,要不今日就算了吧。”崔珏伫立于山间,抬头望向前方高耸的石梯,淡笑摇头。“无妨。”说罢,抬脚就径直朝着石梯之上迈去。戚容连忙把顾乐欢拉倒一旁,皱起眉头,低声道,“乐欢够了吧?当初听闻他不过是一名画师,我忧心他是冲着国公府家财权势而来的小人,可此番一路过来,他一言一行都极为有礼,对你的各种要求也都十分包容,我观他心性可配挽澜。”顾乐欢抬眼,凝神看了崔珏的背影半晌,“母亲,若人的一生都能过得花团锦簇,自然没人愿意显露他的丑陋姿态,他大可高高在上表现他的守礼有德,但姐姐日后是要一人立起国公府的门楣——”“父亲如今只是病重在床,最为亲近的家人们就尚且迫不及待露出爪牙,那等父亲不在了,姐姐日后呢?”“乐欢,你……”戚容怔住,完全不曾想一直在她面前表现得娇软可爱的养女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所以,我今日必要逼得崔珏生气恼怒,然后观其本心。”自从知道有顾挽澜的存在,顾乐欢对于她在国公府里收到的爱一直心有忐忑。夜半时分,她甚至会常常梦到有人在长平关的城楼下,对她哭诉,是她占了别人的人生,拥有了别人原本该有的幸福。这种不安,在她得知顾挽澜活着回来之时到达了顶峰。可最后,是顾挽澜在她绝望之时,像个英雄一般出现,救了她,救了她喜欢的家。有了姐姐的加入,这个家也更加圆满了。所以,她绝不允许有人会伤害到姐姐,破坏她现在幸福的这个家。顾乐欢掩下眸中一闪而过的执拗之色,跟在崔珏身后,一言不发地登上了石梯。去救他走到一半,崔珏到了一片略微宽敞的平地上停了下来。林间风大,吹得三人的衣袍簌簌作响。他扫了眼缀在身后不远处的顾乐欢,眼中情绪很淡,看了良久,方才温润开口,“此地较为宽阔,可要歇息片刻?”顾乐欢似是极累,她一边喘气,一边就要踏上了这片平地,“我、我不行了,太高了……”“呀啊!”可就在即将上来之际,顾乐欢脚上一滑,整个人向前一趔趄,竟是直接带翻了崔珏背于身后的书箱。“哗啦——”墨条、砚台、毛笔、备用的外袍……沿着台阶直接滚落了下去。“乐欢!”戚容没料到顾乐欢竟做出如此举动,两步并作三步跨了上来,厉喝出声,“还不快和崔公子道歉!”“崔公子,都怪我不小心,这样吧,损坏的东西我出三倍的价格赔给你,你看如何?”顾乐欢嘴上说着道歉,面上却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只俯着身在捋顺自己方才乱了的裙角。“不用。”崔珏弯腰执起落在身侧的毛笔,轻轻用帕子拭去了上面的尘土,放入书箱之中。然后他背起书箱,重新沿着台阶又一步步走了下去。顾乐欢看着他的背影,陡然站了起来。“崔珏!你既然答应了今日邀约,只是遇到这种波折,便想毁约一走了之吗?!”崔珏下山的动作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不远处石梯上碎掉的那块砚台,垂下了眼睫。“顾二姑娘,寒山寺香火不丰,来此间者皆为周围穷苦之人。”他下了台阶,拾起碎掉的那块砚台。“如此,还是不要为他们的求生之路凭白增添磨难了。”顾乐欢神色一窘。崔珏此言分明在指责她任性妄为,未曾考虑到这洒落在石梯上的物什可能会对后来香客造成困扰。可……崔珏说得没错,她竟当真未曾考虑到这些细微之处。顾乐欢咬了咬唇,提着裙子便下走了下来,“你去歇息,是我之过,我来!”戚容在上方看了崔珏许久,见崔珏当真是不急不躁,神色认真地于石梯之上捡起各类物件的时候,脸上浮起笑来。她的女儿,或许当真是寻到了一个好郎君。遇事坦然,心细如发,更难得是有颗慈悲之心。戚容看着崔珏,越看越满意,恨不得他明日便能入了国公府。戚容赶忙收好了台上的东西,走到了石梯之上,“我与你们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