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屈着腰身,狠狠一个耳光,打碎了他剩下的话。她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几乎破了音——“畜生!”谢慈转动木轮车,到陈宝愈身边,挥了挥竹筒,说:“信我验过了,平此足以翻案,你我交易达成,就此别过,你的烂摊子,我不插手了。”陈宝愈一挥手,命人推他出去,懒洋洋补了一句:“记得带走你的女人。”谢慈在楼中上下扫了一圈,没见着芙蕖的身影,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只有宴雪安静的睡在矮榻上。谢慈皱眉,四处寻不见芙蕖,扭头询问陈宝愈的属下。一亩香早就被盯起来了,一指鸟雀也别想随意进出。几个暗桩问了个遍,各个都一头雾水,说没见着。那个只露了一面的女人,仿佛从未出现在这里。走出一亩香的大门,房檐上挑着几具尸体。南秦六皇子带来的人早被无声无息的料理干净了。赌坊的伙计们也用绳子串了一长条,正蹲在房檐下,听着滴滴答答的血淌下,不敢出声。当年害死谭大人,有六皇子的手笔在其中,陈宝愈等了多年,终于等来了清算的机会,断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谢慈在楼里转悠了半天找不到人,有些焦躁,竟直接从木轮车上站了起来。守在一侧的人都知这位是陈堂主的客人,忙拥上前去,谢慈袍袖一挥,用不耐烦的眉头遣散了人群,亲自到了宴雪的房间里,细细勘察。箱子,柜椅。明面上可藏人的地方翻尽了。也不见有暗格密室。谢慈的腿伤才几日的光景,一层皮肉是愈合的差不多了,但行走时全身的重量压在关节上,挤压着内里红肿溃烂的伤口,如万蚁啃噬。他似感觉不到疼一般。宴雪房间的案上,茶早已凉透。谢慈停下翻找,先给自己灌了一杯,稍安抚下焦躁的情绪。所谓赌场,干些倒腾钱的勾当,必然设有见不得光的地方。燕京的太平赌坊便是如此。暗场是绝密,轻易不能叫人发现。谢慈到了第二杯茶,来到熟睡的宴雪旁边,一泼。宴雪沾了一脸的茶叶,闭眼皱了眉,但是没醒。谢慈再不客气,两根手指一卷她的头发,宴雪生生被拽着坐了起来,终于醒了,捂住头皮,眼泛泪花。屋里平白闯进的陌生人令她心下大惊,本能的张嘴要呼喊,谢慈将青瓷茶盖深深的怼进了她的嘴里,几乎要往嗓子眼里去。惊叫变成了呛咳。谢慈铁石心肠,摁着她的后脖颈,让她怎么也抬不起头来,被迫摆成一个臣服的姿态。他直问道:“暗场在何处?”宴雪止了咳,身体的抖动也一并清了。谢慈便知自己问对了。他冷冷道:“说。”“有、有暗场……”宴雪屈服的很快:“我带路。”谢慈缓缓松开手。宴雪偷眼看他,问了句:“是你杀得知府大人吗?”谢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我一般不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杀人凶手现就在你隔壁,你最好是跟我走比较安全。”谢慈说的是实话,但是听在晏雪的耳朵里,是明晃晃的威胁。她裹紧了身上的披帛,说:“好,我带你去。”谢慈跟着晏雪进了内室。他方才搜查了整间屋子,也没有发现别有洞天之处,他很好奇,此屋中到底有什么出其不意的玄机,竟是他也发现不了的。晏雪来到她房中那张黄花梨木雕刻的拔步床,将床前所有的帷幔都撩起来,露出正中央的床板,然后踩着脚踏,登上床头的矮柜。谢慈的目光是往下看的。但是晏雪却踮脚从房梁上拉出了铺天盖地的细软彩绸,张扬的倾泻在她的身上。晏雪轻盈的顺着绸缎,将自己慢慢卷了上去。通常工匠建造密室时,或是往里走,或是往地下走。朝上走的实为少见。谢慈紧跟着一跃上了房梁,上下层叠交错的梁木之间,果然别有洞天,是一个仅供一人进出的方正小门。晏雪早已钻进去,在里面等着他了。谢慈跟上去,身形掩没在了门内,问道:“一亩香的楼里,有几个这样的入口?”晏雪答道:“四个。”她说:“四个房间,四个入口,四条相互错杂的路,通往同一个所在。”谢慈一听便明白其中的用意。那些谨慎怕死的人物啊,一门心思想把那些肮事儿做的滴水不漏。一亩香便如他们所愿,建造了这别有用心的暗场。如此一来,明面上几个人彼此陌生,互不相识,暗地里,很可能早就狼狈为奸了。谢慈亲眼见识了一亩香的机巧,恐怕连燕京的太平赌坊都要逊色三分。想一想,也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一亩香是崔字号的产业。崔大掌柜的名扬在外,地下银庄揽尽了半个江山的财宝,江湖上有个一直流传甚广的说法,一只脚踏进了徽州,等于是迈进了崔家后花园,想当年贵如陈王,远在燕京城也要仰他的鼻息。陈王贪污军饷一案在京审理时,曾牵扯出了崔字号银庄这根深蒂固的产业一角。查办陈王是谢慈一力主办的,也是没办法,以陈王的身份和根基,他若是不办,便没人敢办了。他一路从燕京到北境,费尽心思撕开的豁口,一但落到那些和稀泥的人手上,最终只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谢慈执拗的在其中搅和了两个多月,能定死陈王和兵部尚书的罪,已是不易了,再往深处,寸步难行。崔字号也只不过是难受了一段时间而已,悄悄的闭门暂敛了风头,钱财依旧悄悄的往燕京各个高官府中送,安然无恙的荡平了危机。是人都能看出来,崔字号最近已经在慢慢的复苏了。谢慈当年与崔字号结下的梁子,迟早有翻旧账的一天。更何况,当年在去往北境的途中,芙蕖是生剜了崔少东家的一只眼睛。那可算是血仇。晏雪在前方带路,谢慈跟在后面,狭窄的通道两侧是薄薄的木板,其中以横梁支撑,既轻巧又结实。谢慈在走了很久之后,忽然听到了从脚下传来的对话声。不会放过任何一丝热闹的谢慈,驻足仔细听,那竟然是陈宝愈的声音。陈宝愈与南秦的六皇子终于到了撕破脸的时候。南秦六皇子好似已经失去了理智,话里话外语气格外冲:“你说我干涉你们燕朝的内政不懂规矩?好啊,陈堂主您懂规矩,您当年派人潜入我南秦的后宫,扶持年幼无能的九皇子主政,这件事情你怎么说?”陈宝愈倒是依然不紧不慢:“六殿下您这可有点乱咬人了,一力扶持九皇子主政的人是你的父王,不是我,而六皇子你之所以失宠,是因为你为政不仁,欺压百姓,强占良田。而且不忠不孝,在你父王的药里动手脚。你所做的这些难道都是我逼的?还是说你清白无辜这些都是我栽赃给你的?六殿下,做人可是要讲道理的。”姚氏颤颤巍巍道:“兄长,他说的是真的吗,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六皇子怒道:“不是,根本就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你们燕朝的伪君子,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一张嘴便颠倒是非黑白,有理没理全让你说了。妹妹你到我这里来,我们不与他胡搅蛮缠。”他最后那几句话说出口,谢慈明显感觉到人已经退到脚下了。他心道不好,陈宝愈要功亏一篑了。果然,下一刻,他左手边被人暴力冲撞开一个缺口,谢慈飞速的向旁边一侧身躲开,六皇子那魁梧的身躯单手拎着姚氏,挤了进来。谢慈焉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肩膀一扭,转身就是一个膝击,这样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六皇子,又踹回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