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只有我们藏鸦别院的人才知道,娘的高贵,娘的美,娘的绝顶聪慧,那些在背后指指戳戳的人们,只配跪伏于尘埃,用呼吸吻她的裙角。这个沐昕,他惹怒我了。我扬起眉毛,冷冷盯着他:&ldo;这就是你四书五经熏染出的教养?这就是沐家公子的神童风采?连我的丫头说话都比你斯文些。&rdo;转身,我不再看他,宁可看着天际的浮云:&ldo;我若是野种,西平侯这个舅舅做的也太冤枉,只怕连你也不算个什么人物,至于赖没赖在你家,你说了不作数,这侯府是舅舅的不是你的,等你什么时候做了西平侯,你再来赶我好了。&rdo;说完抬脚便走,我不要和这些人说话,侯府公子了不起?神童了不起?他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可娘说过,他的诗文华丽铺陈,根骨不坚,也就一拘于风花雪月的富家公子气象,不及同龄的我大气朗阔,用笔jg妙,只不过娘亲从不肯将我的文字外泄,才由得这小子嚣张罢了。&ldo;站住!&rdo;尖利的声音犹如细沙,磨碎了午后尚算静谧的空气,我咬了咬唇,那两条老忠狗,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头也不回,我继续向前走,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这三只爱吠,便在那慢慢吠好了。脑后忽然响起风声,夹杂着浓郁的脂粉气息,一双肥硕的手突然伸过来扯我的袖子,伴随着气急变调的尖声:&ldo;叫你站住你没听见?!&rdo;我站住,回头,怒瞪那双属于刘妈的肥手:&ldo;拿开你的脏手!&rdo;刘妈在府里是夫人亲信,受上下人等谄媚惯了,自以为可以比得上半个主子,如今被我这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呵斥,气得浑身肥rou都哆嗦起来:&ldo;你你你……你你你敢骂我?&rdo;&ldo;我为什么不敢骂你?&rdo;我直视她陷在肥rou堆里的细长眼睛,这老女人,不知在府里卷了多少体己,瞧吃得这肥样:&ldo;西平侯是我舅舅,我是你的主子,你一个下人,对主子这样说话,还敢动手动脚,按府规就是挨板子的规矩,骂你算什么?你再不放手,我就代夫人教训你!&rdo;还没等气得直翻眼白的刘妈说话,一旁的沐昕已经耐不住了:&ldo;你算什么东西,配代我娘教训刘妈?&rdo;瘦长的张妈赶上来,y恻恻的道:&ldo;姑娘这话说得奇怪,夫人是你的长辈,刘妈是夫人房中人,要教训刘妈,也自有夫人亲裁,你一个寄居候府的外姓人,又是晚辈,说这话不合适吧?&rdo;好个张妈,倒比那个只知长肥rou不知长脑袋的刘妈jg明利害得多,一句&ldo;寄居侯府的外姓人&rdo;,毒辣得很,我不看她,冷笑,只是低头看向那只仍抓着我袖子不放的手:&ldo;我再说一遍,你放不放?&rdo;刘妈撇了撇嘴,倨傲的将头转向一边:&ldo;你给四少爷赔了不是,我自然放了你,否则,休想!&rdo;&ldo;哦。&rdo;我点点头,看看四周,不远处的护卫已经听到这里的动静,渐渐靠近了来,却碍于两边的身份都敏感,不好gān涉,远远的梭巡着。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招了招,示意一个面相清秀老实的小护卫上前:&ldo;来,你过来。&rdo;那护卫面色犹豫的上前,我笑了笑:&ldo;等着,有事jiāo代给你。&rdo;转头去看刘妈:&ldo;你不放是吗……&rdo;我拖长了声音:&ldo;那就只好得罪了!&rdo;下一瞬,一柄尖利的小刀飞快的翻出我掌心,刷的一声,狠狠扎在刘妈手背上。刘妈啊的一声惨叫,抱着手便跳了起来,我看着她手背上渗出的不多的几滴鲜血,心里冷冷的笑,装什么装?我怎会不知下手轻重,不过小小惩戒罢了,说实话,我忍那些看来和顺实则诡秘的眼神已经很久了,正好杀只肥母ji,给众猴好生看看。拍拍手,将娘亲给我防身的那把小刀收好,我若无其事,微笑着对那名小护卫道:&ldo;喏,送刘妈回夫人房里,就说刘妈犯上,对怀素小姐口出恶言,动手拉扯,怀素无奈,为求脱身,只好出此下策,夫人出身高贵,门庭端方,夫人房里人,个个谨严端肃恪守规矩,刘妈此等行径,实在有伤夫人厚德,令人为夫人不忿,现将刘妈送回,还请夫人裁决。&rdo;那护卫满脸古怪的听了,想笑不敢笑的样子,我也不理他,想起了什么,又嘱咐了一句:&ldo;你给夫人说,怀素说了,知道夫人公正,必不会容忍这类欺主恶奴,坏了侯府治家谨严的名声,想来打骂都是轻的,但想这老货也只是一时糊涂,还请夫人千万只是小小惩戒就好。&rdo;护卫们一脸古怪的看着兀自捧着流血的手嚎啕的刘妈,再看看满是悲悯烂漫之色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理理袖子,施施然往回走,出了这档事,我也懒得去请安了,何况现在也不宜去迎接夫人的怒火,倒是到了晚间,舅舅不见我来请安,定会问起,有这些护卫们说个事qg大概,以舅舅的脾气,我也不愁夫人还会想护着这老女人。我盘算得愉快,却忘记了始作俑者一直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走不了两步,辫子一紧,扯得头皮生痛,我心火一冒,今天这是犯太岁了还是怎的,一会儿扯衣服一会儿扯辫子,有完没完?艰难的护着辫梢回头,果然是那小霸王,长而黑的眉高高的挑起,目光中满是怒火:&ldo;你这心机恶毒的野种!&rdo;我这回却不生气了,嘻嘻一笑,也不说话,手一翻,那柄刀再次出现在我掌心。沐昕的目光跳了一跳,似乎不相信我居然会把这把刀对他亮出来,眼神里隐隐有些畏怯,却仍倔qiáng的抓着我的辫子不放。护卫们却紧张了,刀子cha在仆妇手上和对着四少爷那绝对不是一回事,我的手狠他们是见识到了,当下都紧张的围了过来。看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懒洋洋回头一笑。沐昕的目光正迎上我这一笑,突然一震,眼神微微迷乱,还未及反应,刀光一闪,笔直落下。刷!沐昕应声而倒。我扯过只剩一半的发辫,满不在乎的离开。那一刀,斩断了被抓住的辫梢。将全身力气用在辫子上的沐昕因此手中一空,乍失平衡,抓着一截乌黑的辫子láng狈的向后栽倒。护卫和刘妈惊呼着纷纷去扶持,嘈杂声里,我微微笑,声音清朗,迤逦而去。&ldo;昔有割袍断义,今有割发脱困,怀素不让先贤,沐君枉作小人。&rdo;走出很远,无意中回头,尚见那锦衣华服的小人儿,抓着一截辫子,呆呆的站在人群中,夕阳的昏huáng的光,正照在他身上和我的断发上,只觉得他眉目清远,却看不清神qg,而那发幽黑闪亮,黑珍珠般流转着润泽的光。我看着那辫子,万分可惜,要知道,长成这般长度,对我来说,很不容易的。然而终究是,一笑而去。※※※次日便听说刘妈被夫人打了二十板子,抬回家休养去了,据说刘妈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一路骂骂咧咧,将藏鸦别院上上下下问候了个遍。寒碧向娘禀报此事时,娘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专心的画她的画,一池碧水,几朵残荷,荷叶翻卷,落几滴泪珠似的水滴。罢了才说了句:&ldo;聒噪。&rdo;寒碧立即讪讪的住口。昨晚我已将瑞园的冲突和娘说了,她神色微微不豫,却也并未说什么,打发了我去睡觉,自己却倚着窗沉思,我迷糊睡去了很久,依然感觉她仍长坐于窗前,困极转侧里,听见她低低说了一句:&ldo;终究是太像他……&rdo;他?还是她?像谁?谁像谁?娘的语气里太多怅然无奈,还有许多我未曾能够理会得的深意,我疑惑着,却最终在沉重黑暗的睡意里,一梦沉沉。半夜时,窗外起了风,拂着屋外的竹林,细碎的轻响,远处传来生硬的梆子声,脆脆的,冲破这夜的浓厚的黑。我突然被梦魇惊醒,挣扎里冷汗淋漓,却怎么也无法想起刚才那张压在我胸口的沉沉的脸,只记得那非笑非哭的诡异神qg。睁大眼睛,了无睡意,我看了看外间,娘亲还没睡,我看见窗前她窈窕的身影,雕像似的立于黑暗中,即使夜风chui动她飘飞衣袂,也未曾令人觉察到存在的气息。想到刚才那个梦,我突然有些寒意凛冽,悄悄起身,赤着足,掩到了屏风后。我的直觉告诉我,娘在等人。风声渐渐的大了,呜呜作响,竹影狂乱的映在惨白的窗纸上,我紧紧盯着窗户上的影子,突然头皮一炸!那影子,不对!咬紧嘴唇,我睁大眼睛仔细的辨认,我没看错,不知何时,窗外突然多了个瘦长的影子,轻若无骨,蹲在纤弱的竹节上,随风同舞。这叫什么?鬼?人?我没见过人可以蹲在竹子上,并且被风刮得要飘走的景象,再轻的人,也不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