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碰到这样一个时间点,事情就不可能收场得好看了。她倔强的沉默策略反而激起了更大的风浪,因为人应该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说,应该表现得在乎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其他人需要被关注。公关的下下策,才是像伊斯特·德比基这样一言不发,保持沉默,因为这样他们会被激怒,他们会认为你没把他们当回事。你应该渴望得到我们的谅解,他们说,我们动动嘴就能淹死你。如果不是她那收效卓著的神秘主义路线给人的印象太深,这次崩盘本不会如此惨烈。过去,所有人都想结识她,所有人都想和她谈笑风生,人们对她的态度并不是恶意,而是某种悬而未决的好奇。这种好奇后来也成为了恶言生长的土壤,恶言——这流着毒汁的花朵以当事人的沉默为养料盛开,很多不知名的作家称她有抄袭自己作品的嫌疑,很多犯罪者顺水推舟说自己犯罪的行为是受了她电影的影响,很多人坚称和她发生过关系,她是那群故弄玄虚的艺术家里最放荡的一个,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被排斥在外了。好莱坞内部逐渐形成了一道玻璃罩子把她隔离开来,有许多以前的朋友是对她充满同情的,大部分人也清楚她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可是并没有几个人敢冒风险为她出头说话。她的公关公司在舆论发酵的初期还发了几封带有试探意味的稿件,只是反思是错,辩解是错,这是错,那也是错,最后也只得把她搁置在一边,而最近展开的几个资助新导演的计划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了。实际上,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女主角并不是带着高傲的心态居高临下地拒绝向观众解释自己的想法的,她是非常爱自己的观众的,她只是不再信任他们的理解能力了,就在她看到对自己的斥责旁刊登着观众对一部明显是剽窃融合了《处女泉》《芝加哥》许多场景的影片热情的赞扬之后。在她被批判得体无完肤的九十七个日子里——从结束的这些日子里,她实际上相当焦虑痛苦。她很难信任别人,又不愿意教自己的事情烦扰了他人,因此几乎整天整天地跟一个和她父亲有交情、看着她长大的心理医生倾诉,当然,她付那位鼻子上有一个疖子的老先生三倍的价钱。也许是因为她描述的那座充满毒雾的玻璃罩子太过压抑,而伊斯特·德比基自己——作为在世最杰出的导演之一的画面感受力和表达能力又太过生动,有一天,她讲着讲着,老先生忽然摘下眼镜,痛哭起来。“孩子,你走吧,”他抽抽嗒嗒地说,“我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自己都快受不了了。”她怔忪地看着他那被泪水泡肿的大鼻子,拎起包走了,下楼梯时又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惊魂未定的伊斯特注视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她做了个决定,暂时把自己关在洛杉矶的家里不出门了。极度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无疑表明她需要专业人士的照顾,可来面试的人中并没有能得到她信任的。一段惊险的、飘摇不定的日子后,几年前曾经在英国照顾过她的那位长相酷似她母亲的慈爱女士——玛丽·厄尼受命来到她身边当护士,后来据传记记者考证,这件事情似乎是以帕西里尼把自己制片公司一个极重要的总监职位许给了恰巧在他手边打杂的极富野心的实习生乔安娜·厄尼为代价的。“该休息了,伊斯特。”玛丽·厄尼说。这是她的风格,护理的目的该是让病人恢复到正常生活时的状态,她力图让伊斯特回到几年前她们相处时那种井然有序、时间点清楚明白的状态,若水之无形,这是东方式的生活智慧。玛丽做事特别踏实,这一点尤其让伊斯特赞赏。她也曾像许多人一样,对伊斯特瑰丽的想象力和超绝的抽象能力表达过羡慕,像稍少一些人那样,她要求伊斯特为她列一个训练想象力的书单,而第二天就买到所有书目并开始细细钻研的人,只有玛丽一个。她踏实地履行照顾她的责任,电话铃响——接电话,她要求自己必须在五秒内完成,这样才不至于惊扰到女主人,而细细筛选电话,更是一种义务。女主人沉睡时,她经常满含怜爱看那左臂抱住右肩、右臂抱住左肩环着自己睡觉的身体,并且在瞥到镜子时做出坚毅勇敢的表情。电话铃声响了,玛丽·厄尼接通了,可电话那头的男人还在跟别人讲话,口气非常粗鲁,玛丽听到的那几句话让她仿佛生吞了一大桶冰块一样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