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上最重要一块软肉受了伤,这疼痛从他的胸腔中一直泛滥到骨肉中去,让他除了希翼阆仙平安,再不请求他事。
即使他知道,阆仙的伤并没有危及性命,却仍然觉得难以忍受。在将阆仙化作原身种入石髓池中,确认他状态平稳下来以后,他才有余裕去思考他事。比如,阆仙是为何受伤,又是谁伤了他。此次他原本预计自己最少要昏迷三月,才能醒来。纵然他服下燃乌果时正在昏迷,但能如此迅速地恢复完好,足以让他猜透阆仙受伤原因,他无法得知阆仙是从哪里取来了灵果,但是阆仙身上独属于喑兽的咬痕,他却绝不会错认。
他做了一些事,不过这些事并不需要让阆仙知晓。此刻他察觉到了阆仙在赌气,也只是收敛起了自己身上所有戾气,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根刚刚还缠绕过他的枝梢。他低头时用手指托着阆仙的枝芽,亲完了也没有放开,而是用柔软指腹小心按揉过刚刚卷起的地方。他英俊到近乎锋锐的眉目中含了笑,便似有艳光在他五官上流转而过,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去,他低声问道:“现在可以不生气了吗?”
阆仙还是不出声。只是他刚刚是生气,现在却是羞的。如果树枝能够随意变换形状,只怕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大大的爱心了,还要将树叶簌簌抖动,让这颗心怦怦直跳,才能表达出他的激动。他平复半晌,才向云无觅传音道:“我们就待在这里,不好吗?”
我们就待在古战场中,你有我,我有你,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就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里呢?为什么即使受伤也要去做这件事?
我不想看见你再受伤。
……这不是后来的阆仙会问出的话,而是当年那只懵懂一片的小妖才会有的疑问。就连阆仙自己也没意识到,随着他深入云无觅识海的次数增多,受到的影响也越来越深。或许他心中隐约有此感觉,只是身在梦中,情不由心。
云无觅喉结滚动,沉默片刻后才道:“古战场独立于界外,天道并不完整,我修为已经长久再无寸进。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阆仙。”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石髓已经日渐变浅,而此界并不足以为阆仙提供足够的灵气让他继续成长。他虽然依凭传承并无法辨认出阆仙品种,却也知晓阆仙成长需要的灵气量如此恐怖,定然不会是凡品,他应该拥有更好的环境。且古战场对于阆仙来说,太危险了,即使只是一只喑兽也足以夺去他的性命。云无觅不能容忍让阆仙继续待在这里,但他并不准备将这些话告诉阆仙。
阆仙不需要为这些事烦心。
他等待着阆仙的回复,良久后,才听见了一声细声细气的“好”。他心中一软,好像这一个“好”字是阆仙依偎在他的胸口说的,柔软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唇舌间的微弱气流在肌肤上留下轻暖触感。他亦变作了兽形,跳入池中,在阆仙身旁趴下,身子完成柔软的半圆,和尾巴一起,将阆仙圈了起来。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阆仙继续向云无觅传音道,他此刻说话用的是神识,相比人身时直接使用语音传达出的情绪要更敏感和纤细。他话语间似乎还带着对于未知的迷茫,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好。”云无觅郑重答道,嗓音里有着轻微颤抖。
二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偶尔神识波动,互相传达彼此情绪,这些情绪像是安静而繁多的杨絮,飞舞时似是落雪,却是只存在于春天的花朵,有着洁白而温暖的绒毛,在春光里堆成一团,悄无声息地落在他们身上。似乎所有话都已经说尽了,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不需要再去想任何其他事。
阆仙休养了一段日子后,终于可以重新化作人形。他上次受伤太重,原身都没了快一半,幸好修为还在,化形后仍然是少年模样,没有变成小孩子,阆仙悄悄舒了一口气。他伤还没有好全,当然是不能陪云无觅一同离开洞府了。云无觅每天就变作老虎寸步不离地跟在阆仙身边,阆仙可以随意捏他的脸,扑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偶尔云无觅被捏得有点痛,扑倒阆仙威胁性地对他呲牙,下一刻就被阆仙捏住两边脸蛋扯成一张虎饼。
第四十五章七情之怒(一)
在阆仙养好伤后,他便离开了幻境,醒来时却怔怔看向云无觅,一时难以回过神。他离开前施了一些小手段,让云无觅并没有从入定中出来。原来是这样,他想,云无觅最惧怕的事情是在自己身上。
“他最害怕的是失去你。”他在心中轻声对自己说道,只觉一时恍然若梦。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云无觅喜欢自己,可是他们毕竟分开了那么久,这些年云无觅在道修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离他越来越远。他只能待在碧沉渊中,偶尔听闻人们说起他传闻,大多是累累战功,仿佛云中君是一把无心亦无情的利刃,剑下亡魂万千,锋利剑身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留下一点聊以慰他的温情。
时日久了,就连他自己也偶尔恍惚,是否他其实生来就在碧沉渊,从前种种不过幻梦一场。可是每到这种时刻,他心中都会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反驳他自己:“不,他一定爱你,并且现在仍然爱你。”
但是这种说给自己听的反驳话语,即使默念过千万次,也远没有此刻知晓云无觅心中一直害怕失去他来得震撼和真实。
阆仙垂下眼不再去看云无觅,抿了下唇珠,拿出了易奴草叶。他看着这根草叶,面色陡然泛红,深吸一口气后也没有任何好转,反而脸上热度更甚,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不去管了,将叶子放进了自己口中。在将易奴草叶咀嚼出汁液之后,他身体前倾,颤抖着手捧住了云无觅的脸颊,低下头亲吻上了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他试探着伸出舌尖,轻易就撬开了云无觅的唇齿,触到了静静待在整齐牙齿后的另一条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