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要启程时,我根本上不了路。敌连长暴跳如雷,找狱卒询问,才知看守长不准外人与我这个&ldo;要犯&rdo;会面,也不许送东西,严防走漏消息,免得在通过九里山和一步墕山路时惹下麻烦。但敌连长怕夜长梦多,急着赶路,他们为此争吵不休。我乘机对他们说:我的伤口溃烂,又不准吃不准喝,还被臭虫、跳蚤叮了一夜,我寸步难行。你们要杀就干脆在清涧县城里杀了我!敌连长见我确实行动艰难,强逼着走下去,有个三长两短,难逃其咎;更没有随便处决我的权利,还必须将我押到榆林。走又走不了,不走又不行,骑虎难下的局面令他火冒三丈,当即向看守长和狱卒们动起武来。衙门内外,棍棒横飞,乱成一团。群众越聚越多,我利用这个机会,向围观者揭露监牢里种种黑暗罪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看守长和狱卒招架不住,只好跪在我面前求饶。
我利用他们的内部矛盾提出:启程可以,但要有条件:第一,每到住宿地,不许另加刑具,要能吃好睡好;第二,经过村镇时,要停留休息;第三,昨日整天汤水未沾,今天要吃饱了才能走;溃烂的伤口要敷药治疗;第四,途中由我哥哥照应,押解部队不能干涉。敌连长巴不得我能走,所提条件满口答应。
一路上,敌连长时不时和我搭讪,表面上也不那么凶狠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老老实实赶路。我乘机给士兵讲一些有教育意义的历史故事:林冲夜奔梁山,太平天国洪秀全的金田起义,李自成当皇帝以及1840年鸦片战争后帝国主义侵华史和中国人民的斗争史等等。军官们开始还来干涉,慢慢也都凑上来听。士兵们毕竟大部分是出身贫苦的百姓,他们不时送来水和沙果,并尽量减轻我的痛苦。
敌连长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性,过九里山时,重新整顿队形,派出一个排提前上山警戒。在所有隘路、悬崖等险路上布置了岗哨,既防游击队劫人,又怕我跳崖殉节。过一步墕山路时,更令敌连长提心吊胆,防范严密。
到绥德县城后,我仍被关押在死囚牢里。国民党的监狱是人间地狱,这次虽然有家兄为我送水送饭,还有了个&ldo;床位&rdo;,但依旧被跳蚤叮、蚊虫咬,伤口溃烂的更加厉害了。
8月3日凌晨,从绥德死囚牢出发,途经十里铺、二十里铺、三十里铺,朝米脂县城走去。盛夏正午的烈日,使伤口浸泡在汗水中,狱中虫咬的血泡,流着脓水,每走一步都感到天旋地转。我不管敌连长是否同意,拖着重镣走到大树下乘凉,并训斥他违犯在清涧县所立条件,提醒士兵看清他的丑恶嘴脸。
大哥抚着我前胸后背的创口,泪如雨下。他买来了西瓜、沙果为我解渴,士兵们因有了喘息的机会,也纷纷给我送水。
晚上,到达米脂县,我又被投入死囚牢里。看守长居然提出要交5块银元才让睡觉,否则就施以酷刑。我一口拒绝这种无理要挟。他立即吆喝来四五个刽子手,把我拉到一尺宽的两道砖墙之间,脖子上套一个铁圈,用铁索紧拴在木桩上,把我脖子撑得只能向后仰,身体动弹不得。霎时蝎子、跳蚤、臭虫、蚊子等毒虫爬满全身。
4日凌晨,当敌人又催促启程时,我脱掉上衣,露出惨不忍睹的身子坚决拒绝上路。押送的士兵一路上对我的为人已表敬佩,见敌连长及监狱看守们如此背信弃义,如此暴虐,不等敌连长表态,就一一闯进县衙大堂,把看守长打得血肉横飞。围观的群众也义愤填膺。县长躲在乡绅家中不敢出面,派了一个所谓有声望的绅士来向我求情,表示严惩看守人员,改善监狱条件,请求我上路。我厉声斥责他们:你米脂县的牢房里,不知关押了多少无辜百姓,不知多少人被你们残酷折磨死。现在对我假仁假义,过后照旧虐待别人。老子今天就不走了,倒要看看你们如何改善!
乡绅吓得要死,只好向我大哥求情。善良的大哥抱着天真的幻想承诺下来。他苦苦哀求我,还是继续上路吧,这次你放过了他们,以后不敢再虐待你了,也许还会有救?我实在无法拒绝已为我操碎了心的兄长。我在半昏迷中赶往鱼河堡。途经镇川堡时,听到陕北特委毕维周、王兆卿、高禄孝、崔明道、高寿、高庆恩、王品肖、王守义等同志于8月3日被杀的噩耗。
在鱼河堡我度过了最悲痛的一夜。这些同志都是有远大理想、有才华、意志坚定的年青共产党人。他们用生命保护了党的组织,显示了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他们的牺牲使我感到非常痛惜,同时使我更加坚定了与敌人斗争的决心,我要以他们为榜样,为了崇高的事业,不惜牺牲一切。
●在军法会审处过堂
1933年8月5日黄昏,我被押解到榆林,案子移交给井岳秀负责的国民党军法会审处审理。敌人一来看我年龄小,二来不太相信我会参与军事暴动,故最初土军阀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加之当时我已奄奄一息,就没有立即开庭,我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单人牢房。
不久有人走近牢门,紧贴送饭的门孔,低声问:&ldo;喂!你是哪儿的?&rdo;
因不知底细,我只有应付:&ldo;瓦窑堡的。&rdo;
&ldo;咋落到这个境地?&rdo;
&ldo;遭雷治富和折可达诬陷。&rdo;
&ldo;老弟,这是我的碗筷,送给你了!&rdo;我警惕地朝外看去,只见一个圆脸庞两眼炯炯有神的小个汉子正递上碗筷,并压低嗓门说:&ldo;我是保安人,叫曹力如,怀疑我是以民团团总身份作掩护的共产党员。我被作为军事政治嫌疑犯押到这里,审查两年了。因未找到真凭实据,最近就要讨保释放。老弟,这里关押的都是共产党嫌疑犯,只要不胡说,事情就不难解决。&rdo;经验告诉我决不能轻易相信人,但碗筷还是需要的。不一会儿,他又送来羊皮褥子和棉被,不管怎样,先收下再说。在正式审讯我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他常来这儿说上几句话,最初只是东拉西扯,后来谈到这里惯用的审讯手段,继而进一步告诉我狱中斗争的经验。当确信他是党内同志时,我激动万分!我知道自己不是孤立的,有许多战友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