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七章狭路相逢
直到第二天下午,四个人才背着满篓的鲜菜干果糍粑腊肉,在全寨男女老少盛情挽留声中离开。
黄昏时候,找了一处砍柴人歇脚的茅亭休息。刚把火生起来,长生忽道:"别说话。"侧耳听听,两下扑灭火堆,烧焦一头的树枝塞进灌木丛深处,又抓起一把土撒在刚刚生火的地方。
"有人来了?"
"不止人,还有马。"长生脸色凝重。其实最要命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久违的乡音了。
子释吃惊:本地山民从不骑马,是什么人这个时候骑着马进了山?
四人手搭凉棚站在茅亭一侧,从树缝往下看。
果然,人语马蹄声传来,似乎不在少数。打头几个出现在路口,居然是夏人士兵。紧接着,让兄妹三个更吃惊让长生无比心惊的情况出现了:跟在夏兵后边,摇摇晃晃骑在马上的,赫然是一小队西戎骑兵!
按说西戎兵上了马,"摇摇晃晃"这种词完全不可能用在他们身上。无奈这见鬼的山区,羊肠小径,左右曲折,上下颠簸。到了狭窄逼仄处,还得下来牵着马走,弄得心情极为不爽。他们一边骂骂咧咧下了马,一边抬脚踹前边带路的夏人降卒。
四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长生转头看看:一侧是高崖,一侧是深谷,野草长藤,杂树丛生。不是没有地方躲,然而急切之间,不知深浅,说不定反而出事。子释眯起眼眺望一下,低声道:"照这个速度,还得一会儿才能上来。"在亭子里转了个圈,忽然探出身子,倚在栏杆上,努力向下张望。
长生一把拦腰抱住,压着嗓子在他耳边吼:"不要命了你!"
"你下去看看。"子释指着亭子底下,"我觉着,这下边,两块石头之间,好像有能待人的地方。"
四角茅亭,两条腿支在山道边,另外两条腿架在凌空伸出去的两块大石头上。长生攀着亭子沿儿翻了下去。不一会儿,小声道:"把竹篓递给我。"
兄妹三个齐心合力,先递东西,然后递人,全部安全转移。两块大石头恰好斜面相对,底部连接,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隙,四人堪堪缩在里头。
西戎话夹杂着或标准或走调的夏语在空谷幽壑中回荡,越来越清晰。仅有的信息已经足够得出结论:他们是进山来抢粮的。
当然,听在长生耳朵里,内容要丰富得多:这些西戎兵是去年被义军刺杀了的千户领虞良的手下。虽然大王子曾经红着眼睛赌咒发誓要为虞将军报仇,但虞良手下两千人马被打散分到其他各部后,很快成了没娘的孩子,待遇明显下降。
楚州其他地方粮食搜刮得差不多,上头打起了山区的主意,派到山里找食的几乎全是虞良旧部。他们分成若干小队,由本地忠勇军(符杨命令把投降的夏军统编为"忠勇军",取其弃暗投明,忠勇可嘉之意)领路。遇上散户或小村寨,直接就扫荡了。扫荡不了的,探明路径,领着大部队再来。
这一队人心中十分不平,再加上几乎走了一整天,还没见到传说中的村寨,难道要在这深山野外耗一夜不成?个个暴躁不已,又叫又跳。带路的夏兵畏畏缩缩:"只有一个……一个山头了。"
子释对长生道:"还来得及,你现在马上回去,给宝翁族长传个讯。"
长生不说话。钻出去吊着石头看了片刻,再进来,已然有了决断。
"一共十七个,五个夏兵,十二个西戎兵。"摸摸腰间箭袋,"就地解决了吧。"
子释知他不放心自己三人:"我们躲在这儿,不会被发现的。"
"西戎兵既已到了这里,往后只怕越来越难走。总得让子周和子归练练。这个数目不多不少,机会难得。"不再看他,对双胞胎道,"子归,你留在这儿,负责前头五个夏兵。子周跟我来。"
进山之后,从山民手中买了弓箭猎刀,两个孩子也装备上了武器。
男孩儿又紧张又激动,手心冒汗,脚步发虚。长生抓着他胳膊带上山崖,攀着树枝停下:"你是愿意杀人,还是愿意射马?"
"啊?"
"杀人呢,得保证不留活口。射马呢,得保证没有跑掉的。"
听着长生哥哥平缓的语调,子周镇定下来。此刻既不是兴奋的时候,也不是害怕的时候。想想道:"杀人肯定做不好。我射马。长生哥哥不是说过,马通人性。有人牵着,万一不中要害,受痛之后,也多半往侧面冲。肯定跑不了。"——侧面深谷,马儿掉下去断无生理。
果然是可塑之才。长生点头:"去吧。找个合适地方藏好,注意看我手势。"拎着手里的犀角长弓,有点遗憾。这把也算不错,比起自己原来用的"青弋"还是差多了。也就撑得住连珠三发,五发恐怕不行。不得不麻烦点。
茅亭下方,子归侧倚着洞口一段斜枝,弓箭拿在手里,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