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赞同他的话,那朱丘生还把我养大了呢,朱丘生还送小到大每天送我上学呢,他还给我攒学费,护着我不让我受欺负呢,小叔也是我叔,什么叫给他照顾病号啊……他还给我做饭吃,我和跟你说,他做的红烧猪蹄可好……臭情侣打住吧!罗明说,我不是来听你秀恩爱的!那你来干嘛?妈的,罗明摆出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从小看到大的儿子就要出嫁了,你爸爸我真是非常不舍得啊……滚犊子吧你,我骂他。朱丘生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捶死他!别冲动,你打不过他。而且为什么你觉得是朱丘生欺负我,不是我欺负他?你舍得欺负他吗?都被吃得死死的了,罗明说,再说了,我和你关系好,又不是和他关系好,你欺负他关我什么事?这么不讲理?嗯呢,你爸爸就是帮亲不帮理。……回家我没有胆大到隐瞒自己无法推免的事,朱丘生知道后没有怪我,他说那你就要考研了吧,考哪里?我说,考本校。他像松了口气,声音却更沉了,说你好好复习,家里一切都好。我说好。然后我继续泡图书馆,包里揣着教资考试资料。十一月的时候,我拿了教资证,继续装孙子。一直到十二月研究生考试当天,我扯了火车票回家,去和朱丘生坦白。他看见我的时候明显愣了,快走两步上前,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考试吗?哥,我咬了咬嘴唇,我没报名。朱丘生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骨骼清晰的下颌线。他没说话,咬肌的位置动了动,等到我们都深陷进静谧里,他才开口。为什么?太麻烦了,我说……还得念三年,不值当的。麻烦,朱丘生嚼了嚼这两个字,准备工作吗?对,我说,准备工作。做什么?老师。教什么?数学。在哪里?镇上一中。朱丘生没再问,点了点头,说好。他背过去,没看我。我一抬头就看得见他后颈,朱丘生瘦得能看得见脊柱骨,突兀地在皮肉上立着。下一秒,他一拳揍在我脸上,没留半分余地,我被他的力道撞飞出去,狠狠甩在墙上,嘴唇被牙齿割破,流出铁锈味道的液体。那是朱丘生第一次打我,因为是他打的,我觉得并不疼。他的拳头终于还是没再落下,过来掐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和他对视,他的声音哑着,谁许你这么做的?我舔了舔嘴边的血,在甜腥气里朝他懒洋洋地笑,眼睛睁圆了,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说是我自己,哥,打也没用,后悔不了了。朱丘生拿我没办法的,我在不留余地方面一向是个行家。我哥最终还是把我拉起来,指肚矜持地蹭干净了我的伤口。我一路走一路跟他说一中现在出息了,学校教学实力比以前厉害不少,待遇也很优厚,而且老师们以前都是教过我的,同事关系也能处得不错。我的嘴唇红肿充血,吐起字来比较滑稽,朱丘生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知道了,他说,不方便说话就不说。我低声跟他说,哥,你打的我好疼。过来,他冲我招手。我凑过去,他扶着我的后颈细细吻我,安抚我的伤口,我被他吻得忘乎所以的时候,他又轻轻咬了我一口,疼得我“嘶”一声。下次,不许瞒我。他说。一定一定,我回他。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我坦白从宽,获得了朱丘生的宽大处理,但事实上并没有。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然后才联系起早上起来院子里多出的烟头。求职经历堪称顺利,笔试第一,面试第一,综合成绩第一。正式上班的时候,老班简直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声说,小卢老师是我的学生。校领导商量先让我带个后进班,下猛药,好好历练历练。我原本以为自己好歹是从高中过来的,能把这群孩子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但正式接手了才深感头疼。真是兔崽子。这边我在水深火热里煎着,朱丘生也在疲累的油锅里熬着。为了方便照顾小叔,他全倒成了夜班。每天凌晨四点我睡熟了才能回来。等早上我醒了,他又睡死了,挤在我被子里。睁眼后,我会看一会儿他的睡颜。他的眉在睡梦中微蹙着,手指也熨不平。颧骨瘦得微凸,我一见,肋骨下的那块软肉就拧紧了。但早晨的时钟转的尤其快,甚至不允许我多留一会儿。我们都得强打起精神来工作生活。一天晚饭吃得很咸,我在饭后批作业的时候不留神喝了过多的水,后半夜小腹涨又懒得睁眼,睡意尤其浅。恍惚间听到一阵窸窣声,一个人从我身后钻进被子,胸口紧贴在我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