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进去了好久才出来,文抒上前问:“劝得动她吗?”他一把拉过两旁的婆子叫道:“你们都进去——进去!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都去死!”子巽拦着他道:“你发脾气有什么用?”转身叫了产婆厉声道:“你听好,以后不管少夫人说什么,你只管保住她,只要她平平安安,你们全都有赏;要是你们敢自作主张,不管最后怎样,就等着好下场吧!明白吗?”那些婆子全都答是。子离却跪到韩母面前痛声道:“娘,是儿子不孝,你打死我吧!”韩母推他哭道:“你也不用说了,要你媳妇儿真有个三长两短,从此你也不必回家了。随你去哪,随你和哪个妖精勾搭。我不管了,等到了地底下,我和你老爹说去!”
因为白天太热,到了晚间就下起雷雨来,噼里啪啦地打在琉璃瓦上质地有声。这屋里谁也没在意,韩母已年迈,虽执意不肯走,到底还是歇在躺椅上瞌睡起来;文抒先让姚氏回去照看两个孩子,等天亮再来;子巽见子离颓唐,也不放心离开,他看着雨越下越大,就叫了个丫头道:“去,给大门外的琉璃姑娘送把伞。”文抒听到了,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雨到凌晨的时候才渐渐停歇,子巽刚想叫人开窗子透透气,突然里屋的门“砰”一声打开,二个产婆都走了出来。子巽看着子离也不说话,就问:“如何了?”一产婆道:“二位爷,孩子生下来了。”他又问:“夫人呢?”另一产婆颤声道:“夫人出血出得太凶,怕是——”渐渐里面传来微弱的哭声,像猫叫一样,却和着一丫头的尖叫声:“何阿婆,出血了。”一产婆连忙奔进去,子巽推了子离一把:“你不去?”子离方才跌撞地走进去。韩母才醒来,迷糊地问:“怎么了?”文抒早已大哭起来,韩母一双颤手抓着她道:“你倒是说话呀。”子巽忙扶着她道:“孩子保住了,只弟妹有些危险,娘你放心,太医和产婆都在里头,不会出事。”他刚说完,还在这里的一婆子为难道:“老太太少爷,我知道你们伤心,可实话还是得说——那孩子耽搁得太久,怕也——如今太医正瞧着,咱们——”她还未说完,韩母差点撅过去。文抒急道:“你乱说什么!?当心我叫人把你打死!”那婆子忙进去了。韩母一口气喘不过来,一手只指了子巽,他不知何意,只扶了她轻声安慰。
天亮的时候山楂子倒醒了,她说不了话,看了子离微微一笑,又把眼睛看着远处,子离道:“把孩子抱过来。”产婆抱了过来,山楂子哪里看得清楚,子离就道:“是个男孩子。”她又一笑,手指朝他手心里轻轻一按,又把目光转向天花板。子离看她眼神涣散,就轻轻叫:“楂子。”叫了几遍都未听到,他的眼泪落在她手上,顺着拇指滑向床单。突然她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阿爹!”接着又轻声嘟囔了一声,就慢慢合上眼睛。太医怕子离悲伤过度,就劝道:“三爷,请节哀。”产婆看他的样子怪可怕的,怕他发起疯来拉不住,忙到了外间找子巽。子巽正顾着韩母,看着太医救孩子。倒是文抒看见了她,就示意她到一边角落,问道:“三夫人如何了。”产婆摇摇头,她已红了眼睛,心想这孩子要再保不住,子离如何承受得了。
姚氏赶到的时候恰逢太医出来,她就问:“老太医,如何了?”她问的是山楂子,那太医却道:“无能为力,太小了,保不住。”她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走进屋去早已乱成一片。子离还抱着孩子怔仲着,文抒扶着韩母在哭。韩母一腔无明不能发泄,就子巽骂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当年娶她来做什么?!”
子巽没甚说的,知道母亲心痛难已,只好苛责他人让自己好过些。他叫文抒陪她回房,又让姚氏带着几个婆子照看子离,心想天气炎热,要早日盖棺,只不知那时子离要怎么闹呢。他又走到大门口一瞧,络之却是不在那里了,大约是琉璃劝了她回去。他怕她自责过甚,等这边安顿好了就往仰桐庐走去。谁知琉璃却道:“不知姑娘去哪了?”他怒道:“不是叫你看着她吗?”琉璃哭道:“才刚听见里面屋里的哭叫声我就知道不好了,她叫我进去打听,我出来时她就不见了。”他隐隐一阵担心:“那你就不找找?”琉璃道:“我以为她回来了,谁知没有。”
子巽便转身出去,他略一思量,就沿着他来时的一条路走回去。来回走了两遍,其中的穿插小径他都走过了,只没看到络之的人影。他走得一身都是汗,两旁的山茶花正开得火红,红得触目惊心。他越找越烦乱,心想她会去哪。不远处就是迢迢湖了,他想起那年和子离在湖边刁难她,那时他们谁也没有牵扯谁。后来子离推她下湖,又把她捞上来,大约就是从那时起他俩开始纠缠不清。可自己却是何时牵扯进去的?他蓦然回神,脚就不由得往湖边走去。络之就站在棵柳树下面,呆呆地望着湖面。他疾步过去,她却离湖越来越近。他大叫:“络之!”她却什么也听不到,沾着淤泥的绣鞋就在湖岸边,脚下湖水粼粼,层层水波映着她苍白的脸。子巽大骇,他离她还有几步距离,只好叫道:“络之,你做什么?你回来!”她木然朝他望了一眼,便朝面前的湖水投去。子巽飞奔过去,忙伸手拦腰截住她,二人一起倒在后面的草地上。
他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摸着她的脸喘气道:“你没事吧?”她的眼神依旧迷离,突然站起来还往湖岸走去。子巽拉着她叫道:“你干什么?”络之此刻的力气却是比平时大了许多,摔开他的拉扯直直地望前走。子巽一边费力拉着她一边叫着:“络之!你醒醒!醒醒!”她愤怒地对他叫唤两声,口齿模糊,又对他的手背狠咬一口,想摆脱他的辖制。子巽看她神志不清,只死死地抱着她,口里道:“你死了也没用,山楂子也不会再活过来。”她还在他怀里挣来扭去,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一样发不出声,只呜呜咽咽地似哭似诉。过了一会她好象认出了他,就迷茫问道:“韩子巽?”他点点头,她却冷笑起来:“你不就想我死吗?我可如你愿拉——我已经死拉!”她两颊飞红,眼睛雪亮,浑身还在发抖,又靠近了他问道:“你怎么不笑呢?怎么不高兴?”他柔声道:“我们回去好吗?”她还是朝湖边走去,子巽拉着她:“别闹了——谁也没想你死,我怎么会让你死?”她看摆脱不掉他,就愤愤道:“别拦着我!”她挣扎了半天,一会又看着他笑道:“你不是喜欢我吗?快放了我呀!”她双目柔媚,子巽略微一呆,她乘机摔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