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十或十五世纪之前,依我所见,在宗教最有活力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教会或者神职机构;但是每个人的生活都离不开宗教,他们笃信的程度在我看来匪夷所思。后来有了教会和神职机构,它们在保存现在看来显然在不断衰退的宗教意识中起了重要作用。再后来,工业革命前的数世纪,制度化的宗教已经深入人心,大部分文明人自愿捐献收入的四分之三给教会用来维持其正常运作。尤其是工人阶级,他们把大部分为资本家卖命换来的微薄辛苦钱都给了牧师,自愿过着比原来更加悲惨不幸的生活。
科学和工业带来了突如其来的巨大思想革命,此革命正是类地人类的一个显著特征。几乎所有的教堂都被破坏殆尽了,或者改建成临时工厂和工业博物馆。后来惨遭迫害的无神论成为了一种时髦。所有最聪明的人都成了无神论者。但是,近年来,由于害怕物质至上的文化的影响,最工业化的民族又开始转向宗教了,顺便说一句,他们的物质文化比人类的更加愤世嫉俗,更加恬不知耻。自然科学有了精神的基础。过去的教会重新得到认可,许许多多的宗教场所又纷纷建立起来了,数量之多可以媲美我们的电影院。新的教堂当真逐渐吸纳了电影院的特点,不停歇地放映着感官纵欲中巧妙地渗透着教会宣道的影片。
在我造访的时候,教会东山再起,重新大权在握。广播曾一度与之展开竞争,但是同样被教会成功吸纳了。他们仍然拒绝播放圣洁结合,因为他们已经成功地赢得了新的声望,他们让大众相信,圣洁结合太过于精神化,无法通过电台传播。但是,级别更高的牧师同意,如果通用的&ldo;广播福利&rdo;体系当真被建立了起来,那么或许可以解决上述问题。与此同时,共产主义仍然坚持无宗教信仰的习俗;但是在两大共产主义国家,官方组织的&ldo;无宗教信仰&rdo;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宗教之名的宗教。它有自己的制度、自己的牧师组织、自己的道德规范、自己的免罪体系、自己形而上的学说,这些虽然是纯粹的唯物论,但仍然是一种迷信。而且,神的味道被替换成了无产阶级的味道。
宗教成为了掌控所有种族生活的真正力量。但是关于他们的虔诚,还有一些颇为费解的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种虔诚的态度很真诚,甚至是有所裨益的;因为面对每个非常小的诱惑,非常明显非常老套的道德选择,类地人类比我们的种族要更加尽责。但是我发现,典型的现代类地人类仅仅在常规情况下才尽责,他们十分缺乏真正的道德辨识力。因此,尽管现实的慷慨和肤浅的友谊在此比之人类更常见,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在实施最残忍的精神迫害时则显得理所当然。更敏感的类地人类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真正的亲密无间和相互信赖对于他们来说是危险的,且非常罕见。在这个热情激昂的社会,孤独始终萦绕着他们的精神。人们虽然经常&ldo;聚会&rdo;,但是他们从未真正聚拢过。每个人都害怕独处;然而,虽然世间应有真情在,但是在有伴的时候,这些奇怪的人也像星星一样,相互之间依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每个人都关注着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从来看不到别的东西。如果他看到了,便勃然大怒惊恐万分。
在我游历期间还有一个关于类地人类宗教生活的事实令人颇为费解。虽然大家都极为虔诚,亵渎上帝被认为是极其恐怖的事件,但是对于神的普遍态度却表现出了亵渎神明的商业主义特点。人们认为可以通过金钱或仪式来买到神的味道而获得永生。更进一步,在过去,他们极尽各种优美的赞颂词汇以及自我反省的词汇来崇拜上帝,而现在,他们认为上帝不过是一个公正但充满妒忌的老板,或者是一个宽容的家长,也或者仅仅是一种物理能量。人们对这种粗俗至极的观点深信不疑,而在过去宗教从未如此所向披靡,如此给人以启示。几乎人人都认为,在现在,先知时代意义深远的教义只能被理解为先知自己的意图。当代作家和播音员呼吁,应对经典进行重新阐释,以适应其宣称的科学宗教时代的开明宗教所需。战争爆发前类地人类对他们的文明相当的自鸣得意,我在其背后发现了隐隐约约的忐忑不安和焦虑。当然,多数情况下,这个星球的人类和我的星球上的人一样,专心致志、自鸣得意地关心自己的事。他们忙于过日子,忙于结婚,忙于抚养下一代,忙于琢磨怎么才能更好地互相利用,他们太忙了,根本没有空闲时间来静思生活的真正意义。但是他们还常常表现出一副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后绞尽脑汁要想想起来的样子,或者像一个年迈的牧师,满口激动人心的陈词滥调,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个中含义。我越来越怀疑这个种族虽然有种种成果,但如今却生活在过去的伟大思想中,说的概念都是现在已经不能理解的,口口声声说尊重一些观念,但并非发自内心的尊重,在一个满是制度的体系中循规蹈矩,但是,只有脾气稍微好一点的人才能玩转其中的很多制度。我怀疑这些制度一定是由一个聪明过人的种族发明的,而且此种族对团结的理解能力要比现在类地地球上的人的理解能力强的多。因为这些制度似乎基于人类大体上是友善、理性、自律的这样一种假设。
关于这个话题,我常常问布瓦尔图,但是他总是对我的问题置之不理。读者还记得吧,只要他不主动隐瞒,我的确可以进入他的所有思维,但是如果他刻意拦阻,便可以避开我暗自思考。我一直怀疑他对我有所隐瞒,直到他最终告诉了我奇怪但悲痛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