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爱才,又?有?识人之明,姐夫这一科虽空了,前程还在后头。倒是三姐的嫁衣要紧,可得了么?新娘子要给新郎官做一套公服,一副花幞头,可有?现成的?那年我嫁五郎心里也打鼓,怕丫头做的东西?叫人看出来跌面子。其实那套衣裳五郎压根儿没穿过,不过是个规矩,应景罢了,三姐千万别为难自?己,硬捻针拉线讨这活计干,吃力不讨好。姐夫既然能做文写?诗的,不如印两套诗集送他,他喜欢谁?卢照邻、骆宾王、还是王子安?”
子衿不大好意思,扭捏道,“你?这个主意倒好……我瞧他最喜欢李太?白。”
太?夫人咦了一声问。
“你?们几时私下相见,谈到这上头去?了?”
子佩笑着打岔。
“难怪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三姐与姐夫当真情投意合,两相欢喜,你?喜欢的不也是那位酒中八仙?这下可好,往后花前月下,你?一本书我一本书,你?说上句我接下句,举头邀明月一番,两口子必不拌嘴。”
子衿捏着帕子甜甜笑,“就借你?这句吉言。”
“荒唐!”
太?夫人感到被架空,气呼呼把龙头拐顿在地砖上,拉下脸呵斥子佩。
与五年前相比,她愈发老态龙钟,原本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肩背佝偻,苗条了一辈子的身?段因为长期卧床而臃肿,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动。
“你?一个出嫁女,回娘家指手画脚,越俎代庖,成何体统?”
“祖母也太?肯动气了。”
子佩反客为主,笑吟吟起身?,拉着子衿一左一右站在太?夫人身?后锤肩膀。
“孙女儿怎么敢越过祖母行事?呢!不过是怕祖母劳累了。五年前祖母在太?子府糊里糊涂跌了一跤,孙女儿啊,日日都?担着心事?。上回是运气好,躺三个多月就能下地,可是到底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再跌一跤可怎么好?所以凡百的事?情,即便?祖母不叫孙女儿回来,孙女儿也要做个讨人嫌的,务必床前尽孝,替祖母分忧。”
“用不着!”
太?夫人掷地有?声,不与子佩正面较量,只凶横地扫了眼喜上眉梢的子衿。
“女孩子出阁,头一桩大事?是门当户对,如今你?年纪老大,丢了这个姓杜的,我也没处给你?寻好人家儿去?,这却怪不得他,都?是你?面嫩心软,收了人家一对大雁而已,足足五年了无音讯也肯傻等!”
子佩满怀喜事?,看谁都?格外包容,温吞道,“孙女原本就是心甘情愿等他的,自?然怪不得他。”
太?夫人愈发生气,灼灼瞪着她。
“第二桩,是你?的嫁妆,你?仔细听着!”
子佩一听便?知道太?夫人心里不痛快,断断舍不得不拿捏子衿。
杜甫本就是个穷光蛋,倘若子衿再没点儿像样陪嫁,两口子往后喝风么?太?夫人用这个难为人,成心把子衿当面饽饽架在火上烤了。
她忙周旋到子衿前面出头。
“嫁妆多与少?,三姐都?不争的,不过祖母总要顾忌杨家的脸面,太?少?了且不说三姐如何,单是亲贵们议论,就够难熬的。”
“那倒不见得!”
太?夫人冷笑,“杨家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即便?有?,也是借他们假杨的脸面,沾些光罢了!”
自?从杨玉的堂兄杨钊进了京,坐上监察御史,随即飞快升迁度支员外郎,太?夫人的牢骚便?没断过。
无他,与这个野狐禅的杨家人相比,正牌的杨家儿郎,譬如杨洄的品级,已经八年没动过了。
“他们家一门五杰,五羊开泰,轰轰烈烈!惹得天下人都?以为是我们家横行霸道。我还用得着担心子衿?哪怕一文钱嫁妆不给,只要劳烦杨四娘你?,把子衿带到那位女冠身?边,请她说吹句枕边风,什么荣华富贵没有??”
“祖母啊……”
子佩熟练地咳声叹气,边飞眼风指点子衿别往心里去?。
“阿玉家刚起来那阵子,您瞧着眼馋,叫孙女想法子,把她们一家子都?算到咱们家来。孙女当时就回禀过您老人家,这份儿人情,当初是您亲自?推出去?的。泼出去?的水怎么往回收?所幸阿玉虽然出息,并没有?翻脸不认人,在外头照样自?诩杨五娘,见了我,还是一口一个四姐。人家嘴上挂着亲,祖母转头就叫她‘女冠’,那倒显得咱们心不诚了。”
太?夫人听得怄火,非得跟她理论理论。
“咱们心不诚?杨四娘,当初是谁在惠妃娘娘的宴席上和她过不去?,一口一个指鹿为马?差点儿把咱们全家赔进去?!你?倒好,人家替你?寻了个得意的小女婿,你?就全忘了,如今亲热得,假姐妹倒成了真的!你?祖母要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要诚心诚意沐浴更衣,才能见一回真佛烧一回香?!”
子佩不慌不忙舔了舔唇。
“当初是我年幼无知,所以祖母才教导我。可是阿玉什么性格,现而今什么身?份哪?祖母还没瞧明白?这五年,为提拔阿洄,我找过她,阿娘找过她,连祖母都?低头找了她多少?回,有?用么?她脾气犟得跟头驴子似的,牵着不走打着走,除非圣人一声令下,还有?谁能叫她心意转圜?她不肯认咱们家,谁勉强的了?”
“你?有?理!你?总有?理!”
太?夫人两手把龙头拐顿在地板上砰砰响。
“话又?说回来,三姐出阁,阿玉必要来观礼。到时候嫁妆少?了,阿玉瞧着,越发认定?祖母最爱克扣咱们,怎舍得让她那三个姐妹认祖归宗,受窝囊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