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追上去薅住她的胳膊,到榻前,指着那一衾锦被,还留着昨夜欢好的痕迹,怒道:“女人,你都跟我那样了,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不觉得滑天下之大稽么!”
定柔羞愧的低下了头。
乌木夔龙捧寿长案上摆着一叠奏本,一个蟠螭纹白玉磬,梅子青莲镂香炉,古铜貔貅笔架,天青釉笔洗,和田玉纸镇,皇帝平平整整铺开一张洁白如雪的宣纸,握着女子的手,蘸了朱砂,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字。
她念道:“禝。”
他将手伸进衣襟,低头在那雪腻幽香的耳后咬了一下:“记住了,这是你男人的名字!”
她被捏的阵阵战栗,努力撑着意识:“禝与稷同韵同义,五谷之长,彼稷之苗,彼稷之穗,食粮也?”
他道:“不只如此,偏旁一改,多了另一重意思,乃是祭之祀,圭壁五寸,以祀日月星辰,九鼎大吕,以尝鬺亨上帝鬼神,鼎定九州,磐固六合。禝,重器也。”
她若有所想:“重器?我爹的名字,不也是重器吗?”
他心中鄙夷,你爹哪有半点经国重器的样子,一肚子钻营苟利!可恨,到头来还是成了老丈人!
嘴上说的是:“不一样,槐鼎,良辅之重器,禝,社稷之重器。
我的表字,正是子稷。”
她看了许久,拿起朱笔,重新写下一个。
第108章家花不如野花香。。。。……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又是个飘雪如絮的天。
北风凛冽,从窗纱向外眺望,层层琉瓦飞檐堆银砌玉,渺万里皑皑,天地共一色。院中一株枝桠遒劲的淡桃粉梅,昨日还是蓓蕾点点,仿佛预见了雪来相会,一夜破萼吐蕊,开的穷态极妍。那花朵如浅口小碗,张着鹅黄的蕊,正看玫红色,反看浅至淡粉,十分新奇,梅香得了寒雪意,透过窗纱窜进炭火旺旺的屋子,郁郁一室芳芬,怪不得取名“涵香馆”,听闻宫中每处都有不同的花和树。
范婕妤抱着暖手炉,站在窗前,年节将至,阖宫张灯结彩,人人脸上徜徉着喜气,廊下换成了崭新的宫灯,门框贴上了金泥烫字的对联,那些字,她都不认识。
两个宫娥坐在角落熨衣裳,嘀嘀咕咕说着皇帝的传闻,好像在外头宠幸了清倌人,不知藏在了何处。
门外内监传,冯娘娘和卫娘娘来了。
她自得了位份,进入后宫,才知道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嫔妃无不是世家出身的官小姐,朝中有背景,或才貌俱佳的,说话慢条斯理,吐字含芳,那高贵庄重是从骨子里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典则俊雅,只有她,是卖身为奴的农户女,做什么,都学得不伦不类,每每开口,笨言拙语,惹人发笑。
只有宫女出身的冯婉仪和女史承宠的卫婕妤,勉强能说上话。
因为,她们有一个共同之处,自卑。
她来了近两年,这六宫的娘娘源殊派异,大致分为三种,皇后待人宽和,德厚流光,自是不算。往下正一品四妃,身份贵重,听闻皇帝不立贵妃,立宸妃而代之,宸妃因病外出疗养,贤妃早年薨逝,只剩了淑德二妃,有皇子傍身,是用眼角缝看人的。再往下二品九嫔,听说先前有一位昭仪娘娘,也早夭了,嫔位三位娘娘,林顺仪,司徒顺媛,以徐昭容为尊,皆是生育了皇嗣公主的,且个个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是皇帝宠爱最多的人,日常见了虽行个礼,略作寒暄,可看得出,那眼神是带着鄙夷的。再往下,薄充容,冯婉仪,虽同品阶,但薄充容是大选出来的世家千金,与徐昭容走的近,冯婉仪家中是八品官,还是个旁支庶女,自然被看不上,卫婕妤是尚膳局女史,商贾之家出身,因有宜男之相被太后天恩抬举了,和冯婉仪一样,所以关系近了,见她被排斥,心生怜悯,便结交了。
可她们,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肤白手嫩,通书识字,不像她,扁担倒了,勉强知道是个一。
她在这里,能过衣食饱暖的日子,不过因着皇后贤惠,人人都可以耻笑她,踩踏她,连小小的宫女,也敢当着笑她,粗俗愚钝。
唯一得益的是,茅室蓬户的爹娘,被哥嫂赶出门,住在四面透风的破窑洞,一朝女儿飞上枝头,荣身为娘娘,得了荫封,被知县接到了朱门绣户大宅院,穿上绫罗绸缎,吃着金肴玉馔,享受一县供养,哥嫂也换了副嘴脸,将爹娘奉成了祖宗。
为了爹娘,她得守护好这份尊荣。
冯婉仪膝下有皇子,所以宫人们便分外看重些。
卫婕妤性子豪爽,不拘小节。
上次去昌明殿侍寝,回来时迎面撞上淑妃的仪驾,被罚跪在宫巷,还是她悄悄跑去皇后处,请了口谕,第二日霓凰殿请安,被淑妃斜了一个白眼,骂作蛇鼠一窝,哪里来的野蛮,也堪同处一室,云云。
范柳儿越活越觉被自卑压的,不敢抬头。
宫人呈了茶点,冯婉仪和卫婕妤各自落座,一个笑道:“我和冯姐姐在云萝馆坐着,看到下雪,想着出来走走,又觉冷的厉害,不如到妹妹这里讨一盏热茶喝,稍事也该去霓凰殿定省了,正好一起。”
范婕妤垂颔,学着她们的样子轻声细语道:“正是了。”
闲叙了会儿家常,不免说到共同的丈夫,皇帝,上次见龙颜,还是中秋节,琼华宴上匆匆露了一面,小年夜宫宴也不在,昌明殿内侍来送口谕,说皇帝有军报要看,百官已封印,各部留了守值的,每日递呈公文,边疆战事稍缓,照理,皇帝该清闲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