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微微露出恍然之色,那些个狗胆包天的固然可恨,但眼下最最关键的是二哥将龙椅坐热了,至于追究论处从逆一事说到底不过是一大助力罢了。四贝勒微微屈身道:“臣弟省得了。”
胤礽见他已明了,起身道:“走,一道儿去乾清宫看看。”
四贝勒一路随在胤礽身后。明黄缎绣彩云蝠金龙银鼠皮便袍衬得他更为丰神俊朗,胤禛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时的说上几句,他的目光注视着身前挺直的脊背,眼底缓缓流淌一抹暖暖的柔色。
不知何时起,他便固执地以为,诸多天子骄子般的兄弟们间,只有二哥,能将这天家的尊贵矜贵、雅士的彬彬文质、与来自草原血统的英武这三者矛盾却又完美的融合。
乾清宫挂上白色的幕帐,举目而去皆是素服银器。四处檀香弥绕,悲痛哀戚间隐着沉静与安谧,法华殿的僧侣日夜诵经为大行皇帝与大清国祚祈福。殿中一轮轮的轮转跪拜着哀泣宗室大臣,侧殿里也不时传来命妇们的哭泣声,偌大华丽的殿宇沉溺与漫无边际的悲伤中。
众人一见新帝驾到,忙起身跪迎,胤礽摆了摆手示意起身,心间恻然油生,容色中不由地带上了浓浓的悲恸,接过内侍点好的香束,恭敬的长揖鞠躬三回,亲自将香插进案前供奉的青鼎香炉中,双手合十,深深弯身,肃穆地拜了两下。
三福晋派了人来禀告说是,太皇太后连日疲惫,哀思伤身,今早起便病倒了。胤礽蹙眉急声斥道:“今早的事怎不早来禀报!”
那小太监慌乱垂首,幸而口齿仍还伶俐,忙条理分明地回道:“太皇太后嘱咐的,皇上连日操劳,不许再拿这事让皇上操心。”
太皇太后心思宽阔,身子向来硬朗,这回也病倒了。
四贝勒叹息一声道:“不如让臣弟去宁寿宫探望。”胤礽亦是心生不忍,摇了摇头道:“朕也去。”随即便命人摆驾宁寿宫,临行前胤礽回头看了那垂首恭立的小太监一眼,问道:“你叫什么?是哪个宫当差的?”
小太监心中大喜,只要简在帝心,便不愁日后不发达,记起这会儿是先帝爷的丧期,忙压抑住狂喜,伏地回道:“奴才叫小顺子,是乾清宫洒扫的。”
胤礽轻嗯了一声,与四贝勒一同往宁寿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四章
这宁寿宫往日里是最自在松快的地,盖因太皇太后是个万事不管的主儿,且宫里头又人人都捧着哄着她,她常日里没个烦心事便皆是笑呵呵的,从未恼过,故而阖宫里头便数宁寿宫最是欢笑不断。
而这不断的欢声笑语在一日间戛然而止,仿佛尽都虽流水而逝,那古朴的红墙大门数日间便透出了些迟暮之意。胤礽抬首,便望见墙头有槐树枯枝凋零,褐色的枝条横亘出墙来,平添一抹凄微。
康熙骤然驾崩,这一个冬日仿佛都比往年更为萧瑟肃杀。
胤礽稍稍顿下脚步,口气里颇为感慨:“皇阿玛英明,不知日后朕,可能做得一二分。”平心而论,康熙于帝王之道上便如天赐的英才,万难的险境亦能化解,立政清明,事长醇孝,勤勉政事,好学不辍,内于帝室宗亲,多有荫护,约束适当,外于文武百官,使之以能,惩之以弊。
四贝勒也叹息,皇阿玛虽然爱折腾儿子,可是到底说来他依旧是个好皇帝,好阿玛,幼年时,大哥、三哥皆寄养于臣家,除却二哥,皇阿玛最常召见说话的便是他了,于文武二事上也多有指教。四贝勒眼角微湿,望望眼前的皇帝二哥,片刻便垂下首,不迟不缓道:“有心去做,便做得了。”
胤礽听了,默了片刻莞尔一笑,复又举步往前。
皇太后刚刚晋位成太皇太后,听宫人来报“皇上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她一忽儿想自己成了太皇太后,一忽儿又想这皇上不是原先的那个了,一时又伤心万分。
胤礽一走进去,恭恭敬敬的请了安,便如往日般挨着她榻边坐下,四贝勒请过安,问过太皇太后安好,便出去与太医说话了。
胤礽眼尖,瞧见宫女端下去的药碗还余了一般药汁,便道:“可是这太医瞧着不灵光?”
太皇太后起先因没好好吃药有点心虚,听他一问想到没了的康熙,又悲从中来,缓缓摇头,泫然欲泣:“才几日?怎就这样了?我只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了……你阿玛竟说不在就不在了,还有保清那孩子——怎的这般顽皮。”
胤礽听着她说前半句,正是心有戚戚,再听她说出“保清顽皮”这样的话来,就是想惆怅也惆怅不起来——你大孙子下药把他阿玛药死了,还带兵要逼宫谋皇位,到您老嘴里就剩下顽皮……您当是当初年少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在演武场你来我往的吵个嘴而已么?
要不是说这话儿的是一向大事不管小事不需操心的老太太,人都要当她是给逆王脱罪呢。
不管怎么,胤礽都柔下声来劝慰:“纵是如何,都过去了,”与她老太太说话,得尽往通俗了讲,官话套话一句都不用说,这道理不单溪则知道,胤礽也知道,“您老还要长命百岁,享清福的,好好将养身子才好,要是哪里亏了,阿玛也放不过我。”
这话便是寻常百姓家,孙儿与老祖母说的宽心话,温情脉脉,又极是暖心,太皇太后一时老泪纵横,拉着胤礽的衣袖,道:“溪则可好些了?这两日人人都昏了头,要委屈她了。”人人都忙着先帝丧仪,新皇后生下皇上长女这样天大的喜事也只能抹过去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