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眼上上下下看着我,他的眼睛本来就很小,眯成一条缝就更小了。但我还是能看到其中盛满了惊异之色。
他终于从我身上抽回了目光,只冷冷道了句:"你就不会拾掇得干净些?来人哪,带败犬女下去装扮一下。"我被两人架着进了一间小屋子,屋子中间的桌上,放着一面铜镜和一堆化妆品。
我看了遍,隐约认得哪是眉笔,哪是口红,没怎么多考虑,便朝自己的脸上画起来。
折腾了一阵,我走出门,那太监却吓得连退三步,指着我的脸战战道:"你是人是鬼?""这是烟熏妆。"我淡淡回了句。嘻嘻,往死里扮丑,那汉武帝还看上我才怪。
太监不知是怒是惊,脸上表情奇特得很,他正想指着我破口大骂,我却道:"公公,你再拖我时间,我恐怕要错过选秀了,这后果你担?"他指着我的手指慢慢放下,恶狠狠道:"自作孽,不可活,算了,也由着你去罢!"
一行妙龄少女抬着步子,扬起一地香尘,引来汉宫内侧目频频,不过所有的目光,集中我身上更多些。我知道我的形象,就犹如一锅雪白香喷喷的白粥里,那一粒悍目的老鼠屎,扎眼得很。
沿路传来阵阵偷笑,我却昂首挺胸,还不时地朝他们回以微笑。
走进器宇非凡的大殿,我的心才提了起来,有种紧张的感觉。古代的皇宫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光是那红墙金瓦,高不可攀的冲天庭柱,便让人怯了几分。
女子们低着头鱼贯而入在一侧列队站好,我也不敢抬头望去,只觉得闪闪的乌金砖刺得我眼睛发酸。
那主事的太监进行了一番禀报,堂中有个声音响起,竟熟悉得很。
"开始吧。"
这声音,竟像极了……
心脏开始怦怦直跳,偷偷抬起眼角看去,却见金銮宝座上,一位头戴冕冠的男子,目光如炬,虽有细珠挡面,却仍能确定,他便是那位王公子。
我差点没晕过去。
我能想到,与卫青、董仲舒一伙的人,定是显贵之人,可我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刘彻。
郁闷,堂堂汉武大帝,千古风流人物,刘彻,被我韩真真当面拒绝,而他的要求,只是想吃我做的蛋糕。
咳咳咳,我胸口痛。
满脑子的恐惧、后悔、局促,像倒在一口热锅里开始炒,炒啊炒,炒啊炒,炒得我脑子嗡嗡作响,竟也没听到后来殿里的人说了些什么。
就这样混沌不觉之间,大赛却已开始了。
少女们依次上前表演技艺,个个拿出了看家本领,有亮出嗓子一展高喉的,有云袖乱舞嫦娥飞天的,还有吟诗作画弹琴绣花,一时间,殿内流光溢彩,春色满园。
我始终埋下头,数脚指头,左脚数到右脚,右脚数到左脚。我知道,卫青与霍去病也肯定在这殿里。加上刘彻,他仨肯定是见到我了。
终于听到我的名号。
"败犬女韩真真,献上一技。"
我身子一抖,前脚踏去,后脚却似落空一般,前脚又发软无力,却不料被裙裾一绊,噗一下,整个人朝前摔去。
一个狗啃泥,在这安静的大殿里,仿佛是扔下了个重磅炸弹,众人惊异半刻,纷纷抚唇偷笑。
我揉着痛挤眉弄眼,终于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刚站定身体,殿内的笑声却更浓了。
我知道我的烟熏妆惊世骇俗,也不奇怪,不知怎的,真到了这当口上,心里反而不紧张了,干脆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眼睛。
"败犬女韩真真见过陛下。"我行了个标准礼。
刘彻嘴角噙着笑意,淡道:"韩真真,朕有个疑问。自古皆以犬类形容卑贱污垢之人事,你却缘何用这词来为自己做名号?""狗?人类的朋友,很忠实的动物,有什么不好?"我径直答道,"比起人的贪欲自私,狗好了多去了。"刘彻沉默半晌,又道:"何为败犬女?""只是女子独立的象征。"我也豁出去了。
"自古女子嫁夫从夫,哪来独立之说?""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我说到一半,发现这是在汉代,于是改口道,"女人也是人,若有能力,为何不能独立成就大业?难道,女人的一生注定要被男人牵绊不成?"殿内传来窃窃私语之声,有人出来喝道:"大胆,竟敢口出狂言,顶撞当今圣上。"刘彻却挥手制住他,一对星目扫向我,又道:"你既自称独立的败犬女,又为何来参加这花魁大赛?"我摊摊双手。"陛下,本来我便是出门打酱油的,莫名被人带来这里,我也正纳闷着。"刘彻轻笑:"你难道不想入宫博取恩宠吗?"我又行礼道:"陛下年轻帅气,是一位极有品质的美男子,真真说句实话,陛下即便不是皇帝,光这份气质,便能博得大部分佳人的心。真真不是看不上陛下,只是怕陛下看不上我而已。"我本想说自己不愿意参与血腥的宫斗,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在这古代,倒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还是先拍上些马屁再说。
刘彻哈哈大笑:"韩真真,败犬女,果然有趣,你先表演技艺来让众卿瞧瞧,看看朕到底看不看得上你。"技艺?我头皮发麻。
我没才,没特长,没文凭,唯一值得骄傲的是盗术,难道让我在这金銮殿上表演偷东西不成?
一颗豆大的汗珠滚下,我朝边上看去,却迎上一对笑意盈盈的眼睛。
大色狼,就知他会看我笑话,瞧那臭屁的脸,只怕内心是笑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又转过头,看到另一侧卫青的目光似是而非,仿佛在看我,又仿佛望着别处。我心里一紧,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太监轻咳了一声,示意我不要浪费时间。我双手朝两侧一竖,来了个军人式的立定,身子绷得像棵笔直的杉树。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穿堂风鼓鼓吹过,带起我周身的裙裾,如翩飞的蝶。
刘彻探上身来,一只手抚上鼻尖,眼神中带着戏谑之色,目不转睛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