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的父亲已然没有了呼吸,鲍罗特公爵与世长辞了。自从小阿懂事后,老鲍似乎就在和皇帝及其党羽掰着手腕,尽管老头子处事公正,国事私事从不偏颇,一切场合下首先想到的都是要异常小心,能谦让就谦让,可对方却步步为营、紧紧相逼,丝毫没有要放松这根致命勒绳的意思。鲍罗特公爵没有死于北伐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被皇帝有意纵容、煽动的暴民手里。这是一种讽刺,也是一种悲哀。
伊洛斯将军似乎很热心,要是没有他手下人的帮助,恐怕老公爵的死讯还不会这么快就得以确认。他几乎是搓着手掌心等着这一结果的公布的。老公爵一死,虽然阿尔伯特这个继承人可以马上上位,但他毕竟年轻,嘴上还没有几根毛,想要和皇帝这一派斗争的话,恐怕很容易就会落了下风。老鲍罗特公爵多么精明、多么韬光养晦,最终还是逃不脱皇帝的手掌心,伊洛斯将军由此对接下来的前景充满必胜的把握。
鲍罗特公爵手下的莱克利斯此刻简直就像发了疯一般,他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敬爱的老上司就这么离开了人间。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就好像不是在现实中一般。他见小阿没有流泪,就暗地里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幻觉。但其实,作为儿子的阿尔伯特之所以没有表现出过于悲伤的样子,主要是感到了责任在肩的缘故。他在主动放弃索罗城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父亲万一被害的问题,当时,老鲍远在北方圣城,形势比现在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他接受了克劳福德兄弟的意见,主动率军西征肯坦国,为的就是要取得和迪略特皇帝相抗衡的资本。他的身上糅杂着许多抱负和念头,他要为父亲报仇,也要为鲍罗特公国的存续而努力,甚至还想到了整个博迪大陆的苍生。
阿尔伯特有一种倔强固执、不为外人道的脾气,他从不在陌生人面前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感情,他虽然免不了有时候会带上一点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但却往往能在关键时刻弥漫出一股非同寻常的特质,那就是冷静与执着。
放弃父亲的基业索罗城一事就是明证,这个举动连小阿的母亲夏洛特夫人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接受,但小阿却实实在在地实行了。
父亲的死既然已经是现实,那就意味着无法更改了。与其让伊洛斯将军这个真正的刽子手到自己流泪的脆弱一面,还不如收起悲伤的情绪,好好展示一下作为一个公国公爵应有的风采和气度。
阿尔伯特不但自己强忍住泪水,反而还主动上前去安慰悲伤不已的莱克利斯。他跟随老公爵多年,在这次北上抗击异教徒的时候曾经受了重伤,要不是有老公爵的悉心照顾,恐怕早就性命不保了。
就在众人为公爵之死各自抒发着情怀的时候,艾德里安忽然叫出了声道:“那个姑娘还活着!”
原来,就在魔法火球飞来的一瞬间,老鲍奋不顾身地把珂赛特给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他来不及考虑许多,只想用这个举动增加小姑娘生存的几率。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而她则是一个青春年华刚刚开始的年轻姑娘,公爵的头衔不过就是世间的虚名,人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珂赛特被压在了那座尸山的最下面,她幸运地躲过了火球的灼烧,因为在那一瞬间,不但有公爵挡在上面,还有十好几个下水道流浪汉一同被魔法火球砸中摔倒了过来。她刚才之所以昏迷不醒,主要是被压得喘不过气,一下子晕厥了而已。现在既然被挖掘了出来,胸部又没有了阻碍,呼吸理顺之后,自然就恢复了神智。
珂赛特用那还未完全恢复清澈的眼眸子观察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现场,她原本光鲜的新衣服,已经被污损了,她从天堂跌落人间,又要从人间坠入地狱。她到了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息的鲍罗特公爵,这个老人给了她很好的印象,她没有父亲、没有亲人,一生中没有体会过连老虎狮子这种猛兽都拥有的东西。她和老公爵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心底里还是产生了一丝晚辈对于长辈的情愫。她感觉到对方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可以依靠信赖的人,对方虽贵为公爵,却没有一点点的架子。
她在棕熊酒馆内被流氓痞子调戏,多亏阿尔伯特主动出手相助才得以及时脱身。后来小阿中了百日醉之毒,自己被老公爵毕恭毕敬地请来,那是尽她的绵薄之力,是知恩图报的义务。她从来没有想到要获得很多,也没有想过要去向谁索取什么,她在睡梦中的幻想可以很美,但残酷的现实让她不敢有过多非分奢侈的愿望。
她在拿到那身新衣服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进入了天主的国度,老公爵转身出门而去的背影,让她不禁联想到帝都西萨城外圣米歇尔山上当年古维恩帝国时期遗留下来的那几尊异教偶像大理石雕塑。他们那肃穆、端庄的样子使得其成为了一件艺术品,得以在博教大行其道的今天,仍然能够安然矗立在那里。
珂赛特就是在那里得到了启示,果敢地进了西萨城,随后被酒馆老板给收留的。
老公爵在生前,嘴角总是带有一些微笑,他的躯壳现在静静地躺在那里,仍然充满惯性似的依旧保有着这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姿势。他的头发有一点点烧焦的痕迹,身上的便服由于被积压闷烧,显得稀稀拉拉、破烂不堪,他和阿尔伯特没有特别相似的地方,唯一让人能够产生互动联想的,就只有那宽阔的额头,这对“父子”毕竟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总有许多相通相生之处。他们这神似的宽额头,充分体现了内心中广阔的一面。他们都不是短视的人,都能充分考虑到大局的因素。
伊洛斯将军也是个随机应变之人,但他却没有宽额头,因为他永远只关心后面两步该怎么走。既然老鲍已死,那为了体现自己的公正性,就应该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那些贫民以及下水道的流浪者们异口同声地就把那位大嘴魔法师给指认了出来,他们害怕牵连自己,害怕帝国官方会一锅端,因此极力想撇清自己在这件事中的干系。有几个特别能说会道的,就不断宣称自己在保护鲍罗特公爵及珂赛特的时候出了多少力,直到那个异乎寻常的魔法火球飞来为止。伊洛斯将军满面笑容,他是到了春风得意的时候,自己的老对手终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心情能不舒畅吗?他了这些贪生怕死,毫无组织性、纪律性的刁民,嘴里就吐出了一个词儿:“滚!”
这一个字可是价值千金,抵得上好几百个甚至好几千个人头呢。那些贫民千恩万谢,知道自己不会再被追究了,有些懂得一点礼数的,赶忙跪下身去,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嘴上高呼:“皇帝万岁!将军万岁!”
那个被大伙一致推举出来的替罪羔羊——大嘴魔法师,此刻已经被帝国官方从那名年轻的博教修士手中押解到了将军面前,他的额头上早已被迅速地烙了一道金印,用于防止他使用魔法逃脱,这个是当年帝国首任教宗克雷芒发明出来的把戏,虽然历经了这么多年,可却仍然十分管用。
照理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是杀害鲍罗特公爵的凶手,阿尔伯特理当对其加以狠狠地鞭挞。可年轻的小阿却并没有急于这么做,也没有丝毫要这么做的意图。
伊洛斯将军仔细望了望眼前的这位鲍罗特公国的新晋公爵。他的面容和一年多前在格里德城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嘴角微微弯了下去,显出了一点严肃的意味,但整体来说,这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
阿尔伯特知道分寸,既然是在帝都之内发生的命案,当然应该由当地的司法机关来审判处理,他努力压制住莱克利斯的怒火,又不断安慰伤心欲绝的珂赛特,他平声静气地同伊洛斯聊了几句,也用一种怜悯但却渗人的目光把大嘴魔法师浑身上下给扫了个遍。
有些人平时不容易显山露水,但在关键时刻却往往能做出最正确也是最镇定的抉择,阿尔伯特就是其中之一。
他为了满足莱克利斯的心愿,特地让其留下来和珂赛特一起处理老鲍的身后之事,自己则带着艾德里安同伊洛斯将军去面见皇帝陛下。
人死不能复生,哀悼当然要做,但现在却不是时候。暴民既然能把一个堂堂的公爵给杀害,那也肯定可以威胁到皇帝陛下的安全。小阿心里很明确,此事一定要有个说法,绝对不能仅仅只是抓个皮毛,用一个区区大嘴魔法师就想抵消的。他占据了制高点,不怕皇帝不对那些下水道的无业游民采取行动。
皇帝既然能使出驱虎吞狼之计,那也就休怪我阿尔伯特顺水推舟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你迪略特最怕的就是滔滔民怨,我却偏偏要让你去戳老虎屁股,你究竟作何抉择。
欲知后事,下回继续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