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微抿起时,沈靳顺手拿走了那份表格。从打印室回来,将身份证交给她时,沈靳拿着其中一份劳动合同,翻到末页,指尖压着:“这里签个字。”夏言很爽快地拿过笔签了,而后抬头看他:“可以了吗?”沈靳眼神有些复杂,轻轻点头。沈桥在这时来敲门:“二哥,开会了。”沈靳“嗯”了声,将装订好的合同和三方协议的其中之一交给夏言。“你先在这熟悉一下公司环境,随意就好,不用太拘谨,我先去开个会。”夏言点点头,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但毕竟是下属,人总还是有些拘谨,不敢随便碰沈靳东西,又不好不打招呼走人,一个人待着有些无聊,加之昨晚一夜没睡,整个人困得不行,没一会儿就靠着沙发睡了过去。沈靳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趴着沙发扶手睡了过去的夏言,睡得很沉,但似乎也不太舒服,这样的睡姿压迫到了心脏,她心脏本就不太好。沈靳过去将她轻轻放平在沙发上,没惊醒她。她微微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年轻的脸上还有着他熟悉的安静乖巧,小奶猫一样。胸口翻滚了一夜又被狠狠压下的情绪又开始闹腾,翻搅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疼,手忍不住伸向她脸颊,有些颤,但指尖下的触感是真实的,带着熟悉的温度。喉咙深处又滚起陌生的哽咽感。沈靳嘴角一点点地抿紧,手情难自禁地滑入她柔软发丝,头微低,想吻她。沈桥刚好抱了会议资料过来,这一幕刚好落入眼中,惊得他一头撞玻璃门上,“卧槽……”手中资料也跟着惊落在地。沈靳循声回头。“二哥你……”沈桥捂着撞疼的脑袋,一脸震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夏言。沈靳身子微微一侧便隔开了他目光。夏言还没醒,他朝他比了个“嘘”的手指,而后面色自若地站起身,走向门口,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资料。“你先去忙吧。”他轻声说。“……”沈桥一脸震惊地走了。沈靳回头看了眼犹睡得香甜的夏言,轻轻将门关上,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手中文件,到底是夏言还在这儿,人也有些分神,忙了会儿又不觉抬头看她。人在眼前的踏实感,让他心思也渐渐放松,连日来的冲击和昨晚的一夜未眠,整个身体都已经困倦到极点,不觉就手撑着额打了个小盹,神思刚游离开又猝然想起上一次的梦境,惊得一下睁眼,弹坐起身,叫了声“夏言”,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压在他肩上。眸中视野渐渐清晰,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以及站在床前,一张张担心看他的脸,沈遇,乔时,沈桥,老三……唯一没有夏言。隐约还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床头搁着的苹果手机上,锁屏背景里的时间,2016年4月17。他脑袋有那么一瞬是完全空白的,茫然的视线里,只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夏言呢?”沈遇看着他的眼神藏着欲言又止:“她……今天下葬。”“……”脑袋骤然炸开的空白震得沈靳一下跌坐在床头,直至她扬睫看他,困惑问他“怎么了”的样子一点点窜入脑中。“不可能!”他一下掀了被,一把抓过床头大衣,转身便往门外冲。沈桥急急拽住了他:“听说已经送回了乡下老家,二哥你……”沈靳用力甩开了他手,出了门,上了车,车子疾驰而去。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个担心他,也跟了过去。沈靳绕路去了夏言家,远远便看到紧锁的大门。车头一转,沈靳将车驶往出城马路。一路上他胸口绷疼得厉害,双眸被刺得一阵阵发红发烫,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浮动,几欲徒手掰了方向盘。他认得夏言老家的路,他曾陪她回去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未及驶近便远远看到大榕树下停放着的简易木板和帐篷,以及早已燃尽的香烛。安城是个宗族气息浓郁的城市,乡下城镇还保留着祠堂,家里老人去世后遗体一般会在祠堂停放三天,但风俗里年轻女人去世遗体是不让进祠堂,多是在村头大榕树下停放办法事。那一堆未燃尽的香烛刺得沈靳心头剧痛再起,尤其视线往前,触及不远处的新墓,坟头上还混着青草和新翻的黄土,昏迷前纪沉拳头重重砸向他嘴角的那一幕再次凶狠袭来。他说,夏言没了,你满意了吗?刹板上的脚硬生生一脚踩下,疾驰的车子戛然而止。沈靳用力推开了车门,手臂有些颤,走路有些飘,踉踉跄跄走到了那座新坟前。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小块平滑石块立起来的小石碑。安城历代的风俗,除非当地名人或自家修建的水泥冢,一般坟墓都没有立碑刻字的习惯。自家亲人葬哪儿,谁人墓穴,都是自家人记得清清楚楚,一代代交代下去。沈靳站在坟前,眼睛死死盯着那座新翻土堆。沈遇乔时和沈桥几人也跟着下了车,走向他。沈靳脸上出奇的平静,又出奇的狠。看向那座新坟的眼眸,赤红着,兽一般,蛰伏着嗜血的残暴。沈桥从没见过这样的沈靳,那样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把那座坟给挑了。他看得心惊肉跳,小心叫了他一声:“二哥?”没想着他真把手伸向了他:“给我把铲子!”沈桥:“……”他突然扭头,手直直指着那座新坟,嗓音极平静:“把它给我挖了。”“……”沈桥惊惧地看向沈遇。沈遇也拧眉看向沈靳,却见他突然弯身拾起地上树枝,另一手也用力抽掉了那块碑,徒手就开始挖了起来。“你疯了你!”沈遇上前想将他拉起来。“我没疯!”他直直回头看他,嗓音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夏言不可能死了,她不可能不在了。”他的眼眸依然是赤红的,平静的嗓音里已隐隐带了哽意,却固执地认为,夏言没死。哪怕他和他们所有人一样,眼睁睁看着夏言从急救室转重症监护室,再从重症监护转手术室,哪怕摘下手术帽的纪沉失控将他推抵在墙上,目龇欲裂地告诉他,抢救失败,他犹不相信,夏言死在了手术台上。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从她紧急入院到她在重症监护室短暂清醒时的交代遗言,再到她被推出手术室,他始终没能再见她一面,纪沉阻止了他所有靠近她的机会。这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墓前。他的眼神告诉他,就是把她墓给刨了,他也一定要见一见她。沈遇盯着他看了许久,缓缓松了手。“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打扰她最后的安宁。”“人死灯灭,如果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安宁不安宁的?”低低的呢喃里,沈靳盯着那座新坟失神了会儿,嘴角再次抿起时,眸中狠色渐起,牙根几乎咬碎,他凭什么要让她安宁?十指直直插入松软黄土,手背青筋浮起时,一大抔黄土随着渐弯的手指飞散而出,手又再次插入,刨开……隆起的黄土堆一角渐渐凹陷,脚边堆积的黄土越来越多,从纯粹的泥黄色慢慢染上深红血色。沈遇目光从他脚边黄土慢慢移向他十指,原本修长好看的一双手已被黄土沾满,混着血,看着触目,他的动作犹没有半分停滞,直至棺木暗红一角渐渐显露,动作终于稍顿。看着那暗红棺木,人怔了许久,手掌迟疑着、慢慢触碰暗红棺木。沈遇能清晰看到他手掌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抚摸,又一点一点地,狠狠收紧,他的嘴角抿成了一道深锐直线,眼睛死死地盯着掌心下暗红棺木,但只是一瞬,手掌贴着棺木再次直直插入黄土中,狠狠收拢,青筋尽显,正欲将那一抔黄土推开时,背后突然传来暴喝声,“干什么?”而后是高昂的嗓音:“有人挖坟了,有人挖坟了……”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着嘈杂人声。沈靳没回头,动也不动地跪蹲在原处,一手紧紧扣着棺木一角,另一手紧扣着那一抔黄土,浮动的青筋里能看到他发狠的力道。有人靠近,拽住了他手臂,阻止了他所有的动作。“你在干什么啊,这……”夏言父亲气急败坏的嗓音。沈靳闭了闭眼睛,回头看他,喉头微哽:“夏言呢?”“她……”“她就在里面。”说话的是纪沉,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看他,“你这么做有意义吗?把她挖出来又能怎样?你能让她活过来?”沈靳抿唇不应。纪沉微微回头,冲身后拿铲的人吩咐了声:“把土填上吧。”“谁都不许动!”干哑的嗓音骤然变冷。沈靳手指死死扣着棺木一角。鲜血淋漓的长指上,指节泛白,指骨用力得几乎扭曲。纪沉面色也跟着一冷,倏地拿过旁人的铁楸,站起身,铲了抔黄土,径直朝他方向抛去。沈靳反手便握住了挥动的铁楸,还是最锋利的铁制部分,鲜血随着他的用力抓握翻涌而出。“沈靳!”沈遇也冷了脸,直接叫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