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是女人。”顾盈袖说道,她虽然在顾家族人面前镇定自若,心里却一直在纠结此事。“你这算什么杀人!这世间何止是杀人,简值就是吃人啊,不是你吃他,就是他吃你,谈什么残忍?真的人吃人我也见过。崇观五年,淮上大旱,到六月都滴雨未下,那一年春麦颗粒无收,人要命,就有人跟别人换婴儿煮了吃。四丫头遇到一个,也杀人,将婴儿抢回来,那婴儿饿得太久,也没有救活……”周普面目狰狞的探过头来,说起往事。周普说的事情是顾盈袖还未经历过的苦难,她听了脸色发白。“你若是同意,”林缚说道,“昨天在骡马市看到的那种好马——我留六十匹马给你,再留下七个人给你,这七个人虽说不一定都有以一抵十的武勇,但是杀两三人总是不怕的……我不是要助你,是要你帮我,我希望能帮我将他们的身份洗白,将马换成船,换成可以扬子江航行并驶入近海的船。”卷二东阳豪族家族谋势周普策马朝一座山头策马驰去,从双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彻山谷的呼哨,紧接着顾盈袖就听见前头北麓丛林背后就有马蹄跑起来的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山麓间,不知所踪,没想到山麓里藏有暗哨。顾盈袖顾盼生姿的眸子看着远处山脊,没有问林缚这些外乡贩马客到底是什么人,她心想只需将他们当无籍流民收留下来就可以了。地方上的强豪容留无籍流民充庄客,拨武勇充乡营,已是各地处置无籍流民的惯例,也形成乡豪尾大不掉之势。林缚与顾盈袖策马而行,近上林溪时,周普从后面追来。跟在周普之后,是乌鸦吴齐等七人扮成的外乡贩马客赶着一大群良骏非凡的良马,昨天一整天没有露出的赵虎、陈恩泽也赫然在其中。“与林爷所料不差,林家果然担不起行刺按察副使的罪名,林家小儿私养的那些马贼,前后共有七十一人,昨天夜里分三批都撤出了东阳,往西北而去。只怕暂时真的只能做马贼了,倒不晓得他们在缉盗营的利齿之下能挣扎多久?”吴齐策马过来跟林缚细说昨夜林家私养寇兵撤出东阳的情况,又朝七夫人抱拳施礼,说道,“吴齐见过七夫人,七夫人以后唤我乌鸦即可,我等七人以后就听七夫人差遣了……”顾盈袖看了林缚一眼,朝吴齐等人说道:“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在这里先诸位能信任盈袖。”林缚看着七夫人娇媚无端的脸颊,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想她还是没有太多的信心,说道:“成与不成,还是先回上林再说。”心里却想:林庭训夜里突然中风真是一个令人意外不到的好事。即使在后世,中风也是疑难病症,在这个年头,年长之人中风失去神智之后还能恢复只能算是奇迹了,最多残喘些时日不死。二公子林续宗既得不到族人的信任,也无力震慑族人,甚至连乡营都差遣不动——就算林庭训一命呜呼,他也未必能当上家主,毕竟二老爷林庭立会不会回来插一杠子也是未知数。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林庭训还吊着一口气,不想林续宗上位的人会更多。“好吧……”顾盈袖深吸了一口气,使她诱人的胸口看上去更鼓、更挺,拉着缰绳纵马往上林渡方向而去。林缚勒着缰绳跟上去,他心里想着要七夫人能在上林渡站稳脚步,他去江宁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东阳府石梁县北临淮安府、南临江宁府、东临维扬府,是四府交界之地,石梁河又一直都是沟通淮水与扬子江两大水系的重要通道。上林渡就位于四府之地以及石梁河的咽喉上,要能在上林渡有个落脚地,北上淮安府经洪泽浦、淮水出海或者东往维扬府入扬子江或南往江宁入扬子江再出海,都很便利。林缚想着顾盈袖这些年抛头露出插手林家事务,这背后都是林庭训拿她当棋子压制二公子林续宗的野心,顾盈袖也知道自家事,信心不足是当然的。林庭训中风之后,顾盈袖本没有资格在林家争什么,除了在上林渡的二公子林续宗外,在东阳府担任府通判的二老爷林庭立以及在京城担任给事中的长公子林续宗,都可能成为林家执掌大权的人,怎么看也轮不到顾盈袖一个女流出头。事事并非绝对,这资格二字并非永恒不变的,顾悟尘意外重获朝廷恩信获授江东按察副使高位,便是顾盈袖此时的最大依仗。没有能差使的人,孤家寡人的顾盈袖即使背后有再大的依仗,也只能做到不被人欺,想要去争夺什么,却是远远不够的。林缚让乌鸦吴齐等七人留在上林,一方面给顾盈袖增加些凭借,一方面顾盈袖在上林渡站稳脚跟之后,吴齐他们也就在上林渡站稳脚跟了。有了合适的身份,又能稍许借助林家、顾家一些资源,再援应出海的秦承祖他们才能更得力。※※※林缚他们一路骑马速度不快,途中还耽搁了许多,到上林渡时,已经是午时了,赵氏等人也从后面驾马赶上来。顾盈袖过上林溪时又重新坐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带着十多人、六十多匹良马进入上林渡。听说七夫人带着那些外乡贩马客出现在上林渡,那个绝户子林续也跟着回来,坐在外厢房等郎中诊断的二公子林续宗急得将手里的杯子砸了出去,“哐铛”一声响,碎瓷溅了一片,在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了一跳,吓得大气都不管粗喘一口。林续宗的亲生母亲三夫人从里厢房走出来,责问林续宗道:“又怎么回事?你为非将老爷吓死才开心!”看着母亲出来斥责,林续宗也只有寒着脸不吭声。这会儿,就听见七夫人顾盈袖悲悲戚戚的声音大老远就传来:“老爷啊,我就离开一天,你就变成这样,以后盈袖要是给别人欺负了,还有谁能给我做主哇!”大家一齐往门外看去,就看见七夫人拿手帕掩着脸、眼眸子哭得红肿的走了进来,没有理会在外厢房等候的众人,只拉着三夫人的手,哽咽的问道,“姐姐,老爷怎么样了?”拉着三夫人就直接走到里厢房去……林续宗脸都气绿了,阴沉着脸,跟一旁的林宗海说道:“将这些都赶出上林渡去,我爹还生死不知,这货色就带回人耀武扬威来了——还有那绝户子,绑到宗祠去,我爹如此,都是拜他所赐?”“哼!二公子真是会怨天尤人,林缚就站在这里,你若觉得林缚有负林家,有负家主,你自己来绑,何需劳烦宗海大哥!”林缚手里拿着一把腰刀,堵在门口,冷眼看着林续宗。外厢房的光线陡然暗下来,林续宗、林宗海、顾长顺以及林家族老都吓了一跳,此时他们心目中的林缚不再是以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林秀才,而是昨天杀气腾腾将刀架在二公子脖子上的林举人。林缚堵在门口,从窗户纸看出去,走廊上还站着好几个彪形大汉,林宗海肚子里大骂:哪个畜生守的宅门,让七夫人、林缚将这些外乡贩马客都领了进来?林宗海看过昨天的密信,略知二公子私养的那几个私兵在湖堰给这些外乡人诱杀的情形,额头冷不丁冒汗,要是七夫人、林缚联合起来玩逼宫要怎么应对?他情不自禁的握紧佩刀,手心都沁出汗来。林缚前日夜间就在林续宗心里留下阴影,要不是如此,林续宗也不会狗急跳墙的就派私兵去追杀林缚雪耻,看着林缚手里拿着刀,身上的杀气不比前日在骡马市差,给林缚盯着,眉心都觉有些痒,一时有些喘不过气,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弱了气势,想要说几句狠话,终究没能说出口。那几个族老也怕林缚再玩骡马市那一出,年老心脏承受力差,心想着说什么话让年轻人不要太冲动。林缚没有时间跟林家人虚与委蛇,即使很弱小,也要亮出毒牙来,他眼睛扫过外厢房里众人,觉得效果还不错,又佯怒的朝身侧吴齐等人训斥:“你们跟进来做什么,一点规矩都不懂,以后要怎么跟着七夫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