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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第1页）

他家在邻近西市的一条坊，宅子不错能顶风能遮雨，就坏在不姓唐。当年有人花了十七枚铜板买下这个木头脸的小叫花，说是买他十七年凑活着过日子，如今十七年快见了底，住一日少一日，他还没找着一个好去处，只好就这么慢慢耗着。

在京城混日子的不容易，平素街坊邻里多有来往，隔三岔五还会请吃一两块走油肉。唐小哥虽然是个面瘫，但抵不过生相好、人可靠、厨艺高，街坊也挺爱找他说话，比如‐‐

&ldo;小唐啊，你聂叔又闹起来了。&rdo;陈大娘朝里头宅子努努嘴，塞给他一碗自家卖的热豆花，&ldo;雨刚下那会儿就嚷嚷腿疼，几个时辰过去还没见好呢。&rdo;

唐洵章掐指一算，下雨时那祖宗才起床，指望他有心掩上窗纯属白日做梦。他送大娘一把香葱聊表芹意，又往豆花里舀了两勺辣油，提着花生和晃悠悠的死鸡进了庖厨。比起畜生，更要紧的是伺候祖宗，唐洵章草草洗净手回屋，甫跨过门槛，卧房里就弹出一枚花生，敢情是拿粮食当霹雳弹打着玩儿。

唐洵章面不改色地拿嘴衔住花生，咔嚓一咬，一壁把豆腐花搁上横于侧榻上的小木板。一条养得莹润生油的手水蛇般探出锦衾，懒洋洋一招，他认命地端给这一素睡到日上三竿不起的祖宗，转头揉按那两条老废腿。

榻上的人舀了口豆腐花，或是被按得骨头酥软，哼出一记令人脸红心跳的鼻音。就是好端端的庠序古刹，也被这一声哼成了烟花柳巷里的颠鸾倒凤。唐洵章眼色一沉，抓着小腿肉狠捏，聂懒鬼报复性地又哼了两下，终于消停了。

&ldo;小子，瞧你这脸，黑成炭了。哪家祖宗又惹着你了?&rdo;

你这祖宗!

唐洵章默念七佛灭罪真言，不同他计较。祖宗良心还没被狗啃干净，给衣食父母剩了半碗豆花。唐洵章捞走瓷碗闷声一口干了，跑去看被雨水泡着的窗棂还有没有救。他等了又等没等到祖宗开口，再一次败下阵来：&ldo;我今日去了茶馆。&rdo;

&ldo;嗯?&rdo;祖宗就是祖宗，多说一个字都懒得。

唐洵章喉头一哽，半晌瓮声瓮气磨出来几个字：&ldo;白老五没新料好说，又拿你的陈年旧账四处倒腾。&rdo;

&ldo;屁个陈年旧账，老子那叫光辉岁月!&rdo;

&ldo;再怎么个光辉法也换不回你这双腿。&rdo;

&ldo;混小子，说人话!不就是每月要疼那么二三十天，老子又没有半身不遂。&rdo;

唐洵章没说话，抱起他踢到锦衾外的两条腿推回内侧，眼圈有点发红。聂十七刚想回他一句&ldo;还不是替你背债&rdo;，见他怂成了媳妇，话到嘴边挺没气魄地软了个彻底：&ldo;行行行，陈年旧账就陈年旧账，白家那讨债鬼怎么编排老子的，说来听听?&rdo;

他脸上一半爬着瞌睡虫，另一半更好懂，明晃晃的洋洋得意，只差没给自己戴一顶戳破苍穹的高帽。唐洵章不能助纣为虐让老天遭殃，尽拣那些无中生有的风流韵事说，一介斩妖除魔的少侠十七刀摇身一变，成了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聂十七不以为耻，举起爪子假装镜子左顾右盼：&ldo;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惦记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啊……哎呀，你们这届江湖，不行不行，竟然还找不到一个能靠脸吃饭的。&rdo;

唐洵章和尚念经地讲了一段段莫须有的烂桃花，倒把自己说得胃里泛酸。他嘴角一抽，默默扭过头，心想这祸害绝对是无可救药了。

聂十七：&ldo;别说，我这脸，放到十二年前真能赚个几贯钱，瞧一眼十七文。真有姑娘排队来看，爱信不信。&rdo;

唐洵章闷闷道：&ldo;我没说不信。&rdo;

聂十七笑道：&ldo;老子就爱听人说实话。&rdo;

他额头正中有枚胭红的菱状斑，原有的十分的妖气提至百分，那抹邪性的红沿着舒展的眉梢晕到了眼尾，好看得非常之……欠揍。吹牛归吹牛，他走江湖时从来不顶着这副面皮，倒不是怕人劫色，而是怕掷果盈车。长得太招人，不方便偷鸡摸狗、夜袭听墙角，人生就少了许多乐子了。

唐洵章打小和这貌若好女的祖宗朝夕相对，不知腹诽了多少遍妖里妖气人模狗样，见他笑貌仍不免心弦颤动，仿佛有人刚拿它鼓了一阙十面埋伏。他握住锦被里的一只脚，拿捏好力度替他疏通经络，这才有功夫说起正事：&ldo;我在茶楼里，碰上一个麻烦人物。&rdo;

&ldo;女的?&rdo;聂十七煞有介事地算着数，&ldo;唔……你这年纪，是该知慕少艾了。&rdo;

唐洵章滤掉后一句话，低低地&ldo;嗯&rdo;了声。他拿帕子擦掉聂十七额角疼出来的汗，又换了一只脚按着穴道：&ldo;年约及笄，眉清目秀，背了柄巨剑‐‐&rdo;他记性和眼力虽好，但是个实打实的锯嘴葫芦，描述不清，便直接道出其中关节，&ldo;她问老白十七刀是不是武中疯的徒弟，茶馆龙蛇杂处，她这一问，我看是铁心要闹些风浪出来。就是不知道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武中疯来的。&rdo;

聂十七没好气道：&ldo;别人叫武中疯，做徒弟的竟然也跟着乱叫，真是师门不幸。&rdo;

唐洵章停下手，一脸不解。

聂十七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朝他指了指：&ldo;我，十七。你，十八。老东西想和衡山那十八只乌龟唱对台，弄一个&lso;十八罗汉&rso;威风威风，你就是那个凑数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