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呆坐了会儿,宜平低声问是否要准备晚膳了,我才收回神,点了点头。宜平又像想起什么,忙道:&ldo;大殿处赏了菜来,县主可要见见送菜的人,给些赏赐?&rdo;我侧头看她,见她眼中闪烁不定的,便点点头,道:&ldo;让她进来吧。&rdo;过了片刻,宜平带进来个宫女,竟是那个元月。宜平留了她在屋中,借口将正在收整的宫婢都唤到了外间。元月对我行礼后,笑了笑,道:&ldo;陛下晚膳时见菜色好,就指了一盘给县主。&rdo;我点头,道:&ldo;有劳了。&rdo;说完示意宜平给了她对翠玉的耳坠。她忙躬身行礼,起身后却又定定地看着我,似还有话说。我看着她,笑对身侧人道:&ldo;你们都下去吧。&rdo;待众人告退,她才几步上前,小心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好的字笺。我接过那纸,看了她一眼:&ldo;去吧,陛下那处还等着谢恩呢。&rdo;元月躬身退下后,我呆坐了半晌也没有动。待到晚膳后,我才拿出那张纸,打开对着帏帐中的烛灯细看。那早已刻入骨中的字迹,触笔的力道却极重,只有短短十六个字:不怕念起,唯恐觉迟,既已执手,此生不负。‐‐第一卷完‐‐二十四明堂变(1)赐婚不久,皇姑祖母便将李隆基外祖父一家流放。扶风窦氏,那个自里李唐开国起,就与高祖比肩而立的大家族自此凋零落败,太子这一处,再没有任何可倚仗的势力。武家赐婚的恩旨,扶风窦氏的打压,步步为营,步步蚕食,如今还有谁敢公然为李家说话?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了?长寿三年,叔父武承嗣请上尊号&ldo;越古金轮圣神皇帝&rdo;,皇姑祖母赦天下,改元延载。次年,皇姑祖母加尊号&ldo;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rdo;,赦天下,改元证圣。-----------------------------------上元节,张灯结彩,三日狂欢。头日皇姑祖母亲去明堂,众皇子孙、朝臣相随。到了正月十六,宜喜实在按捺不住,定是要出去赏灯,我熬不住她磨,晚膳后与她出了王府。一路她笑个不停,我被她带得也有了兴致,直从闹市向天津桥逛去。走到天津桥下时,她紧盯着盏灯,我看她实在喜欢就走过去近看。那摊主见我们来,立刻喜笑颜开的,道:&ldo;姑娘要买灯?&rdo;我点头,对宜喜道:&ldo;快拿吧,你看得人家都不敢做买卖了。&rdo;宜喜也不客气,眨眼道:&ldo;谢小姐。&rdo;真是个乖丫头,知道在外换个称呼。她提起灯笼时,那摊主忽而道:&ldo;姑娘昨日没来这处?&rdo;我摇头,他又道:&ldo;昨夜这天津桥上挂了足有近两百尺高的佛香,鲜血所绘,堪称洛阳近年一景了。&rdo;我笑了笑,道:&ldo;我听说了,据说是人血所绘呢。&rdo;他哼了一声,轻声道:&ldo;姑娘还真信?白马寺的薛主持就是流干了血,也画不成这整幅的画。&rdo;那是薛怀义为了争宠,向皇姑祖母所说的话,今日便被叔父们做了笑话讲。说如今陛下是宠爱沈太医正盛,薛怀义就是再怎么折腾也难得盛眷了。我道:&ldo;即便是妄语,也是薛主持的忠贞之心。&rdo;那摊主挠了下头,似是很想和我说些市井流传的面首争宠,我正想找个借口赶紧避开时,却被一只手轻按住了肩膀:&ldo;的确忠心可鉴,赤诚一片,&rdo;换音未落,身后人就扔了几个铜钱到木板上,道,&ldo;那个荷花灯,我也要了。&rdo;我听这声音熟悉,扭头看,却见李隆基一双弯弯的眼,晶亮亮的都是笑意。&ldo;你怎么出来了?&rdo;我下意识道。李隆基眯起眼看我,轻声道:&ldo;我以为你会说,夫君,好巧啊。&rdo;我心里暮地一沉,却只能笑着看他:&ldo;别闹了,我才不信有这么巧。&rdo;李隆基接过灯,递到我手里,道:&ldo;的确不巧,我和大哥二哥跟了你们一路了。&rdo;我顺着他的话,抬头看,才见他身后不远就立着李成器和李成义。李成器只笑着看我们,李成义却有些不快地盯着我。自赐婚后,父王寻了借口将我带出宫,避开了那场扶风窦氏的变故。同年,恒安王府也自长安迁至洛阳,算是全了姨娘的洛阳念想。一晃两年,东宫诸位郡王被禁足于东宫,我也终年在恒安王府内,竟再没见过。我收回视线,对李隆基道:&ldo;跟着我做什么?&rdo;李隆基笑而不答,退后两步看着我,连连点头,道:&ldo;窄袖袍,软棉靴,如今这一身胡服装扮很配你。&rdo;我提着那荷花灯,只能任由她打量,宜喜在我身侧却早已傻住。李隆基回头对李成器道:&ldo;大哥,我这小夫人越发好看了。&rdo;李成器没有作答,倒是李成义走上前两步,拍着他的肩道:&ldo;我这二弟有了妾,你也有了婚配,大哥却还是孤单一个,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rdo;我不理会他,只侧头对宜喜道:&ldo;这几位是太子的郡王。&rdo;她随我出宫后,尚未有机会见过,听了这话吓了一跳,险些掉了灯,半晌才道:&ldo;难怪站在那里,就和身旁的人不一样。&rdo;我正要再说话,却觉腕子一紧,竟被李隆基一把拉住:&ldo;为夫陪你逛灯节。&rdo;我忙推开他的手道:&ldo;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随便。&rdo;他停住脚步,看我笑道:&ldo;永安,本王已过十二,你再等我两年就娶你。&rdo;我被他说得难过,扫过李成器不变的浅笑,才道:&ldo;先放开。&rdo;他转过身,迈向前一步,离我极近:&ldo;永安,你是不是嫌我母系凋零,日后怕没了依靠?&rdo;我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正不知道如何说时,他却忽而一笑,道:&ldo;逗你的,当初我快死了,你还不是去看我?我不会这么想你的。&rdo;我被他折腾的,一时回不过神,最后才明白他是玩笑。可这玩笑,却现实的残酷。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快走了两步,对李成器行礼道:&ldo;郡王。&rdo;李成器温和看着我,道:&ldo;县主无需多礼。&rdo;简单的几个字,他没再说什么。我压住心里的纷乱,又看向了李成义:&ldo;宜平在你那处可好?&rdo;李成义挑了下眉道:&ldo;当初就应承你了,我会照顾好她,怎么县主不信本王?&rdo;我点点头,低头盯着手中灯笼,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过了会儿,李隆基才轻咳了一声:&ldo;我错了,你别再摆个受气的脸了。&rdo;我哑然看他,道:&ldo;我什么时候给你摆脸色了?&rdo;他拉下脸来,眉眼带着三分晦气,道:&ldo;上元节本是挺高兴的,见你这脸我也高兴不起来了。&rdo;我被他逗得笑起来,仍是个大孩子,还是没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李隆基才拉出始终站在一侧安静的少年,道:&ldo;托了我表弟的福,姑姑终于说动皇祖母让我们出来逛逛了。&rdo;我看那个眉眼与太平有几分像,书卷气极浓的少年,了然道:&ldo;郢国公。&rdo;太平公主最宠爱的儿子薛崇简,没想到竟和李隆基如此要好。他红了下脸,紧着点头,道:&ldo;三嫂。&rdo;我愣了一下,没应声。因街上人多,我们便趁势进了间酒楼,楼内喧闹非常,早已人满。李隆基见没了空位,正要转身出楼,就见二楼有人探了头,高声道:&ldo;李兄。&rdo;那人的眼笑眯成一条线,竟是在国子监见过的张九龄。他这一叫,众人神色各异,我却心头突突,看了一眼李成器。他只笑着对张九龄点头说:&ldo;你那处可空着?&rdo;张九龄把玩着茶杯,说:&ldo;自然有,我特地要了个靠窗的,看看今天还有没有余兴节目。&rdo;这人还真是不忌讳。我低下头,努力让他别注意到,免得说出什么麻烦的话。直到随着他们上楼坐下,张九龄才扫了我一眼,定了下:&ldo;县主竟也来了。&rdo;我抿嘴笑了下:&ldo;国子监那一次,也有三年没见了。&rdo;李隆基看看我,又看看他,忽而反应过来,慢悠悠吟道:&ldo;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rdo;张九龄并不差异,眯眯笑着点头道:&ldo;这句子,怕是要随张某一辈子了。&rdo;李隆基点头,道:&ldo;我这小夫人曾夸公子是个奇人,没想到今日竟真有缘见到了。&rdo;张九龄扫了一眼我,重复道:&ldo;小夫人?&rdo;李隆基斜睨我一眼,道:&ldo;此处见过张公子的,除了县主,该没有其他人了。&rdo;张九龄默了片刻,笑道:&ldo;的确。&rdo;不知怎地,场面竟有些安静。大家各自捏着茶杯,都没再说话。我看楼下,天津桥上灯火一片,煞是好看。过了会儿,李成器询问起去年十月的科举,张九龄这才又笑眯眯说自己一直留在洛阳就是等着放榜那一日,说到兴起时,他摸出一枚铜钱扔到桌上,道:&ldo;我赌我必会金榜题名。&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