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佛家所说‐‐要想没有老、病、死,除非根本就不生。一语中的,想要归隐,你得先入世,既然已经入世,繁华罗绮缠绕,怎能说撒手就撒手?所以林逋最高,他根本就没有入过世。
他是一位真正的隐士。
提到隐士,先说年代。林浦生于公元967年,死于1028年,严格划分,他应该算是宋真宗朝代里的人。那么就有一个例子来对比‐‐真宗朝紫气东来、金光闪烁、声震寰宇,看一眼就晃瞎,听一声就震聋的无耻大隐士种放。
此人应该说很有影响力,但我基本没提,因为我懒,实在没那么多的精力去写一个无聊、无用之人。此人姓种名放,字明逸,河南洛阳人。父亲是个小吏。从小学文,父亲要他科考,他不去,说学业没成不去现丑。长大之后,几个哥哥都弃文从武(有种说法,后来宋军西北战场的种姓名将,就是他们的后代),他则干脆带着老娘进终南山豹林谷的东明峰隐居。
隐得很有成绩,公元992年,陕西路转运使(省长)宋惟干向宋太宗推荐这位隐者,赵光义一听很有兴趣,立即下诏征种放进京。但老种没理这个茬,原因据说有两个。
第一,他妈说了,你想隐居就好好隐,结果连皇帝都找你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乖儿子,我要离开你,独自进深山彻底隐居;第二,说老种是想应征的,连官方给的路费都收了。但他刚想起程,就遇上了从秦州刚被贬官回家的好友张贺。张官人一语惊醒傻狍子,对他说:&ldo;死蠢,你现在去应召,大不了给你个县主簿或者县尉之类的芝麻官,还要脸不要?你马上装病,就是不去,这样将来的希望就会大大地了,这才是有面子有成绩的隐者。&rdo;
哪个才最真,根本没考据,但可以看后面的事实。
第八章赵恒刚登基
到了真宗朝,果然名声在外,加上种放的脸皮已经超级加厚。刚刚咸平元年,赵恒刚登基,他老妈就死了,在古代双亲亡故,是所有做官人的噩梦,无论是谁都得弃官守丧,可种放就不同,他直接托人给朝里的翰林学士宋湜等(居然隐居到了和开封城的翰林成了朋友!)带信,说俺老娘死了没钱埋,你们马上帮我想辙啊!
结果宋湜不敢怠慢,立即联合两位文坛名人钱若水、王禹僻一起向赵恒上奏。说种放是先帝所看重的隐士,现在有了困难,我们出钱不合适的,不如您来掏,就可以显示朝廷是多么的仁德且有爱心啊……于是赵恒掏钱,然后召见,第一次赐官就是左司谏、直昭文馆,已经是宋朝的中级朝官。
这是什么概念,可以参照后来苏轼他老爸,三苏之首被征召时,也不过就是个县簿而已。是老苏的才华不够高?不,纯粹是招数不够好!
再以后,种放的官职火箭一样爬升,成为右谏议大夫,吃饭时以翰林学士西向、王钦若东向,知制诰西向下首、真宗皇帝南面正坐,他以客礼北向相陪,走路时可以和皇帝手拉手,家里的田产成千亩,收租时无偿动用官府驿站的工具……种种混账事数不胜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只是请留意,这就是当时世间第一隐士的风范。
那么回头看我们的林和靖。
和靖生在江南,隐居在杭州西湖的孤山上。西湖自古游人如织,杭州更是东南形胜的大都会,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林逋一点都没有刻意地强求自己隐居的表面形式,一定要躲进深山。
他隐居极早,刚刚进入青年,就躲进了孤山。当时无数人为之惋惜,因为他少年成名,江淮之间文名卓著,本是一颗迅速升起,可在考场之上大出风头的未来学士。但是说隐就隐了,他&ldo;结庐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rdo;。
但这样彻底,却没有半点的孤傲清高假做派,如果有人来看他,无论对方是薛映、李及这样的无名文人,还是范仲淹、欧阳修、梅尧臣这样的大才子,他都一视同仁,来者不拒。本来嘛,隐居是我个人的生活方式,何必弄得神神怪怪,不近人情?
说到他的生活,世人传颂他&ldo;梅妻鹤子&rdo;,真是潇洒出尘得没法形容。尤其是那个年代,或者是整个人类早就有了一个共识‐‐抛弃了人世间夫妻人伦欢乐的人才是难得的,于是就变成了圣人。就比如仁宗的老师之一崔遵度,此人以儒雅风采著称于世,理由之一居然是他酷爱弹琴,往往通宵不倦,以至于他老婆想见他一面都很难……那么是不是林逋这样终身不娶,荡漾在梅林之中,与仙鹤为友的人就更加的了不起了呢?
纯粹是放屁,林逋自食其力,在孤山种了300多株梅花,自己辛勤劳作,以出售梅花、梅子为生,那是怎样清贫辛劳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他写出了&ldo;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夜黄昏。&rdo;的千古佳句,又是怎样的乐于清贫,甘于自守的精神!
是的,他也接受了真宗皇帝的赏赐,但宠辱不惊,连写诗感激皇恩浩荡都没有,更不去拍马屁,称颂皇帝封禅多重要,拜神多神圣。最后他死了,死后的待遇是杭州西湖的苏堤之上,建了三个&ldo;三贤堂&rdo;,其中两位是唐代白居易、宋朝苏东坡。
另一个,就是终生白衣的林和靖。
更有甚者,宋室南渡之后,杭州变成了帝都。下令在孤山上修建皇家寺庙,山上原有的宅田墓地等完全迁出。可唯独留下了林浦的坟墓。而这也给林逋,带来了最后的祸事,南宋灭亡之后,有盗墓贼以为林逋是大名士,墓中的珍宝必定极多。于是去挖。
可是坟墓之中,陪葬的竟然只有一只端砚和一支玉簪。
端砚予男儿,那是林逋自用之物,那只玉簪呢?终身不娶的林逋到底有着怎样的往事,才让他在青年时就灰心于仕途,归隐林泉终老此生?
或许他的另一首以女子口吻所写的小词才是他的心声‐‐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cháo己平。
为林逋叹息,不如为他祝福,愿他在天上一切如意,能见到他一生怀念的人……但无论怎样,他再高洁出尘,也只是个人的情怀,清和淡雅之风敌不过刚烈直肠之辈。人类社会延续,一个民族的兴旺都离不开心怀天下的人的支撑。
这样的人,和他们的词,才是宋代文人的真正精华。林逋之后,一个真正的传奇正在默默无闻地耕耘,这个人的伟大,让后来以品评历代人物为己任,把刻薄当乐趣的南宋大圣人朱熹都称誉为‐‐宋亡,而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
但是这个人的生命,却起源于贫寒甚至是屈辱。以这时宋天圣二年为界,他拥有自己的姓氏才刚刚9年。在这之前,他姓朱,名说。
朱说是山东淄州长山县(今山东邹平县)富户朱家的儿子。从小就与众不同,家里有钱,可他喜欢的是读书,并且为了求静,主动上山去醴泉寺里寄宿,与山僧们过同样寂寥的生活,在晨钟暮鼓里苦读经书。
这是好事,相信朱家一定非常期待。富之后都盼着贵,宋朝开创了历代所没有的科考制度,士、农、工、商所有行业的子弟都可以通过考试去做官,这是一条光宗耀祖的正路。想来朱说本人,也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一切就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