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芹打他一下:&ldo;又骂人!真是!&rdo;
寿亭不笑了,他攥着采芹的手说:&ldo;采芹,你记着,周村城里这些开染坊的,谁离得咱近,谁就得先关门。王家是头一个。我陈六子就是他灭门的灾星。早早晚晚,周村城里就只剩下咱通和。&rdo;
采芹低下头:&ldo;六哥,咱过平安的日子吧。咱的买卖已经够好了,钱多了没用。我这想起来,咱那小的时候多好呀,也没有心烦的事儿。现在咱的买卖是大了,可你倒是让我整天揪着心。&rdo;
寿亭说:&ldo;妹子,开弓就没有回头的箭,这买卖不是干大了,就是干没了。这也由不得我呀!&rdo;
第三章
【1】
早晨,淄博张店城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瓷器店。
虽是春来二月,但还透着寒气。人们的着装也五花八门,抬缸抬瓮的那些苦力已经开始光着膀子干活了,账房之类的人物穿着夹袄,老年人的棉袄却还没脱。
一座高门楼,后面是二进式的宅院。那门楼带着门厢,黑漆底子镶红条门心。门上的匾额从右向左横书金字&ldo;世代书香&rdo;。
门厢上的对子字字飘逸:&ldo;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rdo;。正宗的汉隶,柔中带峻,平和之中透着险奇。
那宅院青砖青瓦,院中有两棵大海棠,枝杈伸举,苍老有力,枝头的花含苞待放。树下一个石桌,一个老妈子正在擦着,水洒在石头上,颜色变深。石桌中央是个棋盘,在&ldo;楚河汉界&rdo;处却是另一番文字:&ldo;刘项争锋,江山谁属&rdo;。虽是没有问号,却能感到那个问号的存在。在棋盘的两头各有六字,南头是&ldo;无虑无求无忌&rdo;,北头是&ldo;有花有风有棋&rdo;。老妈子把抹布缠在指头上,抠着擦那些字。
正堂上,卢老爷在喝茶。他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瘦而不柴。花白头发向后归去,颔下细长花白短须。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这屋里的陈设虽不豪华,但能透出家境的殷实和主人的品味。冲门是博山大漆的八仙桌椅,&ldo;吕洞宾过海搁几&rdo;两头高翘。桌角和椅子扶手上的枣红漆虽被岁月磨淡,露出了木质,却显得家传久远。搁几的上方中堂画的一丛很旧的黄ju花,两边的对子是近代大书法家华世逵手书:&ldo;人淡似juju不落,室小如船船永行。&rdo;靠东里间墙处是一个紫檀长条书案,简约灵秀,透着明朝万历天启风致。书桌的上方横幅字画是何绍基写走样的颜体字:&ldo;读书扫地烧香&rdo;。
卢老太太从里间屋里出来了,富富态态,慈眉善目,头发花白。她过来给卢老爷添了茶。她见老伴面沉似水,就问:&ldo;老大还没起来?&rdo;说着拿抹布习惯性地擦了一下壶底。
卢老爷不屑地哼了一声:&ldo;哼,还老大!老二两口子也还没来请安呢!&rdo;
老太太坐在下首的椅子上:&ldo;别整天一百个地方看不顺眼,这都民国了。家驹留洋好几年,这才刚回来的,记不得那些规矩了。&rdo;说着回手拿个橘子给老伴剥。
卢老爷斜过脸来:&ldo;民国了,就没礼数了?我读林琴南翻译的那些书,知道洋人最讲礼数。&rdo;老太太想反驳,卢老爷伸手按下,&ldo;就算老大忘了,老大的媳妇不该忘吧?老二两口子不该忘吧?连人家王妈都笑话。&rdo;
老太太把橘子递过来,卢老爷看了看,接过去,不满情绪好似少了些。
老太太说:&ldo;老大家和老二两口子我说他们,你对老大就宽限些吧!南到博山,北到桓台,这方圆二百里,咱家驹这样的洋进士有几个?&rdo;
卢老爷更加不屑:&ldo;哼,还洋进士呢,写封家信都不通。你看那字写的!歪七扭八,怕我说他,还故意在汉字里加洋文,轻佻!&rdo;
老太太为大儿子辩护:&ldo;这话我就不愿听。你不认识洋文,就说家驹那墨笔字写得不好。这出洋念书当初我就不赞成,是你死命地撺弄,你说中国之学快断气儿了。这好,学回来了,你又看不顺眼了。真是!不知道你怎么着才舒坦!&rdo;说着,老太太不怀恶意地白了老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