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票出事之前,他总会找机会去宋掌柜那里,因为觉得安全。可如今他连去都不敢去,反而觉得扶风身边更有保障。他很满意现在的住所,虽然冷清了一些但是胜在安静,当然有时也会有人找他。
门外又传来有人轻轻的呼唤他,钱日生打开门,只见月下一个儿童正笑嘻嘻的看着他,钱日生这才想起来答应过霖儿带他看萤火虫的。
自从钱日生再次出现后,霖儿更加喜欢缠着钱日生陪他玩耍。这孩子特别的粘钱日生,一有空闲就缠着钱日生问东问西,钱日生没有家人,连父母长什么样都没有印象,长大后便跟着师父成天跟死尸打交道。对待活蹦乱跳的霖儿他只能疲于应付,可孩子的天真烂漫和胡搅蛮缠的依赖让他有种久违的轻松和踏实。
渐渐的,每次跟随公子出门都会偷偷带点糖果糕点回来给霖儿解馋,晚上偶尔的也会抱着霖儿坐在门槛上看星星和萤火虫,或者给他说一些拼凑的神话故事,霖儿问个十句八句,他便短短的回上一两句。
扶风似乎也发现了孩子和钱日生关系亲昵,每当钱日生扛着霖儿看鸟捉虫或者躲迷藏的时候,他偶尔的也会驻足看一会儿,钱日生这时会识趣的赶紧放下孩子,可扶风往往冷笑一下表示并不在乎,反而鸢儿对钱日生说过一次谢谢。
在钱日生的眼中,鸢儿是个温婉贤惠的女子,哪怕对钱日生这样的随从态度都很客气,她每天就在丈夫孩子身边操持家务,晚上还会在灯下绣着女工,话不多,却爱笑,就像翠儿一样温柔。作为公子的女人,鸢儿吃穿用度坚持用自己的,从不用东家救济的钱,是个极为硬气的姑娘。
马先偷偷告诉他扶风公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东家”派人接济,私下关系极好,钱日生闪了对方一眼,心中冷笑嘴上却不说。
他能确定扶风和鸢儿对于东家是一种依靠而又防备的态度,甚至还带有一丝惧怕和怀疑,就跟自己如今的心态一样。他坚信这种矛盾的状态只有死里逃生的人才会有。
公子白天的时候脾气无常,动辄就会莫名的怒骂,或者自言自语的嘀咕个不停,好像真有个人在他身边和他交谈似的,聊到兴头上,甚至他会用右手不停的打自己的左腿,或者做出类似拔剑劈砍的动作,如果不加阻止,隐然就会有些失控的迹象,所以每每这时候鸢儿就会问他:“你刚才在说什么?”
这么一打断,扶风就恢复如常了,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让钱日生每天都非常小心,以至于扶风后来骤然的性情转变都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今天的平阳城格外的热闹,所有的茶楼酒肆都聚集着议论纷纷的人们,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不约而同的谈论着同一件事情,钱日生甚至都不用刻意打听便已经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大雍最近发生一则重大变故,以至于街面上所有的雍人店铺都默默摘下了灯笼,流传出来的大雍诏书内容极其简略:
“五十二年夏六月丙戌,太子疾大渐,上命教养宫内。酉末,太子薨。”
而另一则口耳相传的流言更加令人浮想联翩——雍王遇刺。
……
晚上,月光如洗薄云悠悠,似乎是勾起了什么,扶风显得非常安静。
钱日生大略摸到了扶风的习性,比如在晴朗的夜晚喜欢在院中自斟自饮,哼唱着歌楼里听来的曲调,或者轻轻的自言自语;而阴雨天扶风就容易变得有些暴躁,特别是喝过酒后脾气更是令人可怖。
至于白天,扶风的脾气就变得非常快,喜怒无常的毫无征兆,甚至会捏着小银角像鱼饵似的逗着路边的乞丐玩儿,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语,然后丢下银子用一种厌恶的语调的说一声“蝼蚁”。
可今天的扶风却有点不一样,他显得特别的安静,几杯酒过后更是愈加沉默。他半躺在藤椅上,隔着井壁似的高墙仰望星空,目光恬淡的像个陷入沉思的智者,偶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人一旦多愁善感起来,脾气就会变得温和,公子让钱日生说一些家乡的事情解闷,钱日生并不是个善于逢迎的人,可难得对方好心情他也只得搜肠刮肚的硬憋,他灵机一动将胖掌柜和瘦狗嘴里的见闻变成了自己的谈资。
百姓的事情虽然粗俗平淡却另有一番风味,连鸢儿也被吸引着坐在一旁,手里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听的津津有味,偶尔还会问两句不理解的地方,连霖儿都撑着小脸目光囧囧的当故事听。
这些田夫野老的见闻竟然让公子很感兴趣,偶尔会插两句嘴指摘官差的愚蠢和刁滑,有时候还针对某个细节和他争论。特别是第二天,因为瘦狗极平常的一个小遭遇,扶风竟然听的泪流满面。
“你想家吗?”
公子语气冷漠而温和,眼神让钱日生想起师父临死前的模样,黯淡无神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看透了。
对于这个直白的问题,钱日生心里竟没有一丝的波动,他保持着双手垂立的姿势站在一旁,不高不低的吐了一句:“不想。”
公子侧过来脸盯着钱日生,嘀咕了一句“好个无牵无挂,”然后再也不言语了。
晚上下起了零星的细雨,钱日生坐在屋内盯着天棚却没有困意,清冷的夜色中四周都安静极了,这时只听门轻轻被人叩动了两下,声音轻的不易察觉。钱日生以为是耳误,留神细听,门又响了。
“谁?”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