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下午的课程讲的是前朝的文臣,于诗词中说风骨和秉性。钱日生忧心忡忡的站在一旁,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眼下的处境,刘师爷的出现让他害怕极了,他想到对方最后的话语,心里更是狂跳不安。
眼前的老先生说的两嘴发干,他却充耳未闻,而公子今天却兴致很浓,估计是诗词对了脾胃便自己接口说起诗韵来,说江南曲调太过清素;前朝诗词多为谄媚;见风骨的太过直白;田园避世的又带愁怨;继而谈论着什么去声入声,随后话题转入了声律,什么变徵之调要用小指勾弦,拇指按摸转音……论的头头是道天花乱坠。
结果范先生的脸拉的老长,说道:“公子,辞韵声律您再精研,难道还比得上前朝后主吗?”
范老有些生气的拂袖而去,钱日生送对方出门,刚到门口范老却站住了身子,用嫌弃的目光盯着钱日生上下看了看,甩了一句:“宋掌柜让你晚上去一趟,唉,鬼鬼祟祟非君子所为。”
钱日生还没问个具体,范老已经嘟囔着走了。
晚上下起了雨,莲花云在月色中缓缓东移,公子和鸢儿带着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是他们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夜。钱日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自从离开佳梦关,他非常讨厌反常的事情。
一个人住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让他害怕,他一直等到街道上没有人声了,才敢准备动身。刘师爷的的事情不解决他死活都要赖在风水轮流了,一想定了说辞,在夜色朦胧中,他拉开了门偷偷钻了出去。
门刚合严,背后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挡了他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一只大手将他嘴用力一捂:“别说话,跟我们走。”
他心弦登时绷紧,只觉肋下被人用刀抵着,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人推着拐入一条黑暗的小巷。刚走进去不远,左右又出现两个人影把他夹住,出了巷子又看见附近的屋檐下和街口各有一个人正注视着自己。
“空——空空,”城门方向传来一种调子凄凉的吆喝声:“搭门闩,下钱粮,灯火小——心——”更夫长长的尾音在街巷中带着回响,钱日生被人猛地一扯,直接拉进了一个四方院中。
只见院中一个黑沉沉的一人长的箱子,走近了才接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竟是个棺材!他倒抽了一叩凉气,刚要发声只见一人陡然探指前伸,猛地朝他胸口戳来,这一下迅捷无比,光线黑暗对方却认穴极准,钱日生只觉得觉得胸前一痛,低哼了一声便迷迷糊糊的软倒。
朦胧间只觉得自己被人扛起朝棺材一塞,刘师爷还凑上来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咬牙切齿的把他头往棺材里一摁,狠狠骂了一句,就让人把棺材盖子哐的盖上了。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等他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绑在椅子上,屋外除了呼啸的夜风,再没有半点人声。
一盏灯烛在眼前亮起,骤然的光亮他让眼睛一闭,终于慢慢适应了光线,只见刘师爷坐在桌前,正对着一个方脸的男子窃窃私语,眼角不时的扫向他。
方脸汉子长得鼻梁细长,两个眼睛分的很开,是个标准的马脸,师父一直说“相由心生”,一般这种面相的人都是性刚手狠的主。
那马脸汉子掰着钱日生的脸,左右看了看,对着刘师爷问道:“这回没错吧!”
刘师爷点头连连:“就是他,以前老打交道的,我认得清清楚楚。”说完对着钱日生左右开弓打了一顿漏风巴掌,这才一把拉开自己衣襟,露出胸前的烙印恶狠狠的说道:“你们害的老子好苦!今天也让你尝尝滋味!”
马脸汉子将刘师爷拦住,瞥了几眼钱日生,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他能杀人?”随即冷冷的逼视着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明白了?”
钱日生眼睛惊恐的眨了眨,只觉得嘴里陡然一凉,塞着的麻布被人扯了出来,顿时呼吸顺畅了许多。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宋掌柜拿自己当饵!
可他来不及细想,马脸汉子扯过一把椅子,大大咧咧的一坐,斜盯着钱日生问道:“马先在哪里?”
钱日生咽了口唾沫,刚回了个“不知道”,就感到眼前一花,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上肋骨仿佛断了似的,疼的他声音的都喊不出来。
那刘师爷早就急不可耐,一把把钱日生拉起来,左右开弓连扇了二三十个嘴巴子,打的钱日生脸颊登时肿了起来,随即重重的问道:“马先人呢!”
钱日生了解刘师爷的手段,逼问时喜欢玩“苦尽甘来”的手段,层层递进。脸上火辣辣的疼反倒让他清醒了,咬死不说他自认为熬不住刑,可说的太快,又怕对方灭口,只能焦急得思索着对策,至于何时开口只能尽力而为了。
刘师爷刚要开口继续动手,马脸汉子却“嘘”的一声打断,四周除了风吹树响再无别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东南方果然传来一片马蹄声,钱日生灵台清明,听到动静精神也为之一振,有人来找自己了?
可没过多久,马蹄声便渐渐远去,刘师爷刚松了一口气,马脸汉子却又低喝:“又回来了!”他侧着耳朵听了半晌,压着嗓子对着窗户外吩咐道:“派个人出去看看!你继续问。”
刘师爷嘿嘿冷笑,抄起一根筷子抵着钱日生的腋下,猛地一捅,疼的钱日生啊的一声惨叫,此时正是刘师爷卖弄的时候,转而用砖头砸脚,嘴上说着:“这叫倒吃甘蔗,越吃越甜。”
钱日生疼的死去活来,却硬别着一股狠劲儿就是不肯说,突然,外头两声干哑的鸟叫,刺耳又尖亮,钱日生心头微微一提,依稀分辨出有人模仿的八哥叫声,正巧刘师爷一筷子猛戳肋部,他放开嗓子一声惨叫。
马脸汉子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看来他是真知道。”
刘师爷也嗬嗬狞笑:“你把这屋子喊塌了,外头也没人能听得见。”
钱日生喘着粗气满脸都是虚汗,自己应当是在城外,要不然对方怎能由着自己大喊大叫?可是那声八哥的叫声显然是马先已经察觉到这里的异样了,为什么还没来救自己?他忍着身上的剧痛,决定再冒险一次。
拖时间!
马脸汉子见钱日生不松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随后使了个眼色,刘师爷狞笑着拿起一把剪子走到钱日生背后,将他尾指一掰,用剪刀夹住随后重沉沉的又问了一次:“最后问一句,马先在哪里?”
钱日生左手被死死攥着,只觉得剪刀微微一动,他吓得一抽喊的撕心裂肺:“他……他回大雍了!”话音刚落他一缩身子紧闭双眼,过了片刻偷偷动了动手指,剪刀并未咬合,他才松了一口气,对方似乎相信了。
鸟叫声再次响起,可是总是忽近忽远的始终到不了附近,钱日生心里又急又怕,浑身冷战不止。
马脸汉子身子陡然前倾,盯着钱日生的双眼:“那个老杨头又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