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气却还阴冷,可船上却有不少汉子光着膀子正在忙碌,岸上更有不少身强力壮的纤夫。凌波只是略一驻足,来往的船上便有不少人投来了目光,相形之下,岸上一列拖船而行的纤夫却一个个漠然地盯着脚底下,喊着号子齐声前进。
“小姐,这里真热闹!”紫陌原本就在贪玩的时节,一看到外头如此情景,眼珠子便差点转过不来,看了好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不回宫了好不好?每天在这里看着这些船忙忙碌碌的多有意思!”
“要真的让你在这儿看上一个月,你就该叫苦连天了!”凌波没好气地在紫陌的头上敲了一记,见小丫头委委屈屈地抱头呼痛,不觉莞尔一笑。一转头,她忽然发现朱颜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略一思忖便醒悟了过来,“朱颜,自从进宫之后,你大约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通济渠吧?”
朱颜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含笑点了点头:“奴婢从小就是在通济渠边长大的,这号子声早听惯了,最初进宫那些日子听不到这些声音甚至还睡不着。”
听说有这层缘故,凌波顿时好奇了,又追问了几句。旁边的紫陌见状也忘了刚刚挨的那一下,上前来眨巴着眼睛听着。主仆三人正说得兴起,凌波偶然把目光转向了通济渠那边,这一瞥竟是看到了一条船上站着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瞧见那个同样先是呆滞,旋即露出了狂喜的少年,她忍不住撇下正一问一答聊得起劲的朱颜和紫陌,三两步来到了平台边上。
没错,确实是裴愿。可是,这该死的家伙居然就因为不相干的人一句话便留在洛阳,难道不知道掺和皇族的事情是有可能倒大霉的么?
船上的裴愿没料到会在这地方看见凌波,同样兴奋地冲到了船头。要不是船头距离岸边少说也有丈,他甚至想直接跳过去。呆呆看了老半天,他方才急匆匆跑回船舱,对兴盛行的管事说要停船,结果被人家用看白痴的目光瞪了回来。
“少爷,这通济渠乃是进出南市的要道,路线都是早就定好的,怎么能轻易停靠?”
裴愿被噎得做声不得,只好又出了船舱眺望那个人影。目力极好的他看见那边凌波似乎露出了一丝恼色,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他没注意到,刚刚在船舱中的罗七觉得好奇也跟了出来,此时正顺着他的目光往同一个方向看。
这一主一仆的身影凌波全都看在眼里,直到那船那人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她方才拍了拍额头,叹了一口气。这裴家人可还真够大胆的,难道自以为有相王庇护就什么都不怕?对了,按照那时候女皇的说法,她是不是该去提醒一声相王?
这念头才刚在她的心中闪过,旁边便响起了紫陌的嚷嚷声:“小姐,有船靠上我们的码头了!咦,快看,有人上来了!”
凌波连忙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量暂时驱出了脑际,抬眼望去,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跳下船,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那人的衣服已经脏乱不堪,脸色亦是憔悴仓皇,发髻散乱得不成样子,那形状浑然是一个潦倒的穷汉。
见此情景,朱颜和紫陌不约而同地挺身而出挡在前头,前者更高声叫唤家中的护卫。就在四条人影几乎不分先后地冲出来时,那个潦倒穷汉忽然一下子瘫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我有……有要事,烦请……烦请小姐代为引见……引见梁王殿下。”道完这一句,这人竟是头一歪,直接晕了过去。
咦?凌波顿时心中一突,再细看那中年人,她这才分辨出他身上穿的衣服虽说脏乱不堪,料子却是上好的,双手亦不像那些做活的百姓。想到人家能够从这座宅子联想到她和武三思的关系,她立刻吩咐适时出现的武宇和武宙将这中年人带进去。紧跟着,她便下了台阶前去询问那船的船主,得知这中年人是半路上的船,自称来自宣州,她便留上了心。
这不速之客会是谁?
第四十七章谁要烫手的山芋?
策马沿着洛水缓缓前行,凌波忍不住在心里思量早先那家伙的身份。
尽管人家口口声声说是有大事,但她却嗤之以鼻。看这人的架势既不像为民请命,也不像是来报告什么天灾人祸的惊人消息,虽说擦干净脸之后体面了不少,但只看身上那狼狈模样,就算是官员,那也至少是流亡官员。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武三思是她的伯父不假,可他重权力远过于重民生,这个找上门来求见的家伙是什么货色,自然不问自知。
此时,她揣着那人郑重其事托付的一封信,无可奈何地前往尚善坊梁王第,心道接手武崇训一座房子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真是倒霉透顶!
早春三月,天气虽然还冷,但洛水边上的杨柳已经露出了几分翠绿来,那枝条迎风招展煞是可爱。至于野花则更是开得四处都是,甚至路中心也能看到一两朵顽强地冒出了头,只可惜没多久就被马蹄踩得粉碎。
路上大多是闷头走路的平民百姓,但亦有不少鲜衣怒马的豪门男女,锦衣裘袍欢声笑语不断。不到一刻钟工夫,凌波便碰到了好几拨踏青出游的人,内中肆无忌惮的目光无数,最后甚至还有人纵马过来直接搭讪。
面对那个锦衣华服偏生面目可憎的家伙,她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冒火,哪里听得进那些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老套恭维。听见那人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是尚书公子,她忽然扑哧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手中的马鞭,轻蔑地戏谑道:“这洛阳城里尚书侍郎大把大把,什么许尚书,我可没听说过!踏青出游我没那工夫,我正好要去拜访梁王,若是尊驾有空就陪我走一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