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等着回答。于是又问:
&ldo;九年,可是啊?&rdo;
&ldo;没得。&rdo;
这位客人有点不舒服,他一定要知道这回事才放心。他紧瞧着老陈的背影:
&ldo;那么几年呢?&rdo;
沉默了十来秒钟,老陈说:
&ldo;八年还欠两个月。&rdo;
丁寿松听了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是对光阴生了点感慨,还是因为坐着的床铺太高了叫他不舒服,他右腿搁上了左腿,两脚就临了空,腿子叠得发酸。可是他没把腿子放下来。
他一直没移动他的视线。老陈背着脸在忙着两只手,在那里缝补着什么。丁寿松可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跟这位门房大爷攀谈几句。这么沉默着很叫人不好受,一开口他可又怕别人那付爱理不理的劲儿。
等到老陈一拐一拐地走了出去,他于是对自己说:
&ldo;嗯,真是的,老陈还是这个老脾气。他对二少爷也都是这个样子。真有趣!&rdo;
本来他还打算从老陈那里打听点什么,现在才知道办不到。这公馆里上上下下的脚色‐‐他丁寿松都摸熟了他们的脾气,只有这个老陈有点特别。
&ldo;哼,一个门房!&rdo;‐‐他才用不着去看一个门房的脸色哩。他从前进城来只是跟上房里打交道,跟老陈没有来往过。
他站起来舒舒腿。把包袱放到床上,拨空这张椅子上自己坐上去。
太阳光渐渐射了进来,当窗的桌子上画出一个耀眼的平行四边形。影子在发着抖,发光的一块在闪烁着,好像桌面上给炙出了油‐‐油星子还轻轻地在那里跳动。
天空蓝得没有底:打这门房里的窗口望去,叫人会不落边际地想到老远的地方,想到老远的事,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呆在一个什么世界里。一些白云浮在前面,带着踌躇的样子慢慢流着,好像给那些屋脊挡住了过不来似的。
那些屋脊显得格外高,格外骄傲,看来竞要俯视全城一切的房子。
这么高大的屋子可有五进。厅上总是挂着些灰扑扑的字画,陈设些笨重的桌椅,就叫人觉得这屋子更加大,更加空洞,走过的时候听着自己的脚步子,听着嗡嗡地起了回声,简直有点害怕,一面忍不住要羡慕。
可是丁寿松每逢到这公馆里来,就不得不穿过这些阴森森的厅子:主人们住的是后面几进。他还记得大太太跟二少爷住的两进‐‐有几扇房门一直锁着,还贴上二少爷亲手写的封条。打门缝里张去,黑默黬的隐约辨得出那里堆着许多箱子:唐家收藏的骨董字画原是很出名的。
丁寿松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唐老二本来用不着稀罕他那个印花税分局的位置。
他筒着两手放在桌上,再把下巴搁上去。右眼霎呀霎的呆看着天上,一面细细听着这公馆里有什么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