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雯丽眨眼,双眼失焦,她吞了一口唾沫,轻声对低着头不敢动的姑娘说:“寻寻,抬头……你,还认不认得我?”
她的声音打颤,和当年把清扬搂在怀里时颤得一模一样。
何寻眼泪早就浸了满眼。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她?那是妈妈,她这些年,做梦都想见到的人。
她缓缓抬头,“妈妈……”
蒋雯丽哭了,“寻寻,你来,你过来,妈妈看看你。”
何寻慢吞吞走过去,眼里的泪流出来,划在脸蛋上,到下巴,又大滴大滴的砸在地上。
蒋雯丽站起来,手摸到姑娘的脸,有些粗糙的拇指抹了姑娘的眼泪。
“不哭,不哭,不哭了啊。让我看看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终于把姑娘搂进怀里了,何寻扑到她怀里的一刻就嚎啕大哭。
她两只手紧紧扒上蒋雯丽,边哭边喊:“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蒋雯丽在慌乱中收紧抱着姑娘的胳膊,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打你了对不对?我的宝贝,我的女儿受苦了,受苦了……”
“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清扬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会犯错误了,我没想要害他,我……你不要再把我送给别人了好不好?求你了,我好想你们,我好想回家,真的……”
黎清扬听着这道能把喉咙都喊破的声音,眼睛红了,他突然感到脑海里的遥远空白被眼前的两道身影赌得死死的,再也没有空间了。
那一刻黎清扬在遥远的轰鸣声中发觉,这一定是他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两个人。他默默走进厨房,把开了好久、差点被忘记的火关掉了。
何寻是他的妹妹,是真的。黎清扬想到了星燃有一天和他说的话,星燃说,他以后要让何寻多吃饭,不要让她这么瘦;他还可以给她梳总是乱蓬蓬的头发,陪她去买好看的发卡,或许,何寻会总是在他身边打转,跟自己说很多很多话……
黎清扬在这一瞬间,顿觉自己再也不用感到痛苦和害怕了。
但是他不知道,何寻是带着满心的歉意来的,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他的原谅。何寻也同样不知道,黎清扬,记不起来了,那些过去,那些年,没有意义了。
对于这三个人来说,这是一个被强烈幸福感淹没的晚上。虽然哭,但是感动的,虽然愧疚,但是可弥补的,虽然自责,但总算圆满了。
他们周围的一片旷野,此刻充满希望。
蒋雯丽这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到横跨她生命十七年的时光——
那年,蒋雯丽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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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八月,暴雨。蒋雯丽在沾满泥水,墙上布满脚印的狭窄过道中的一间不起眼的产室生下一个男孩儿,婴儿早产一个月,生下来四斤多。
一阵不算响亮的啼哭声传出,医生从产房走出来。过道上等着的男人气质文雅,他不慌不忙的戴上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男孩女孩?”
医生面色有些凝重,“黎先生,男孩。不足月,太小了,需要进保温箱观察。”男人名叫黎井衡,是孩子的父亲,听到是男孩儿,脸上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一些。
黎井衡再看见孩子时,孩子已经出了保温箱,并且比刚出生时长了不少分量。
蒋雯丽正在给孩子喂奶。虽然孩子看上去实在太小,但好在一切还算正常。蒋雯丽奶水充足,孩子又很能吃,一饿就哭,哭就大口吃,医生都说,他的求生欲太强了。
黎井衡抱了抱孩子,“小丽,辛苦你了。”又拨弄了一下婴儿,“漂亮宝贝哎!小丽,长得像你。宝贝,叫爸爸。”
蒋雯丽坐在病床上,面色憔悴,但还是难掩满脸的幸福,“不辛苦。井衡,你又瞎说,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叫爸爸。而且,这时候也看不出来漂亮不漂亮啊。”
黎井衡也笑,“谁说看不出来,就是漂亮啊!你看眼睛,多亮啊!不叫爸爸,那宝贝,叫妈妈。”
“你行了。”蒋雯丽笑。
蒋雯丽没有读过大学,只有高中学历,而丈夫黎井衡则是标准的大学生一位。90年初,那时的大学依旧意味着一份好的工作、相对稳定的经济来源。黎井衡就是靠着大学和所学的专业,才有了一份薪水还算不错的工作,他是那时候才娶了蒋雯丽,比较标准的事业放在第一,家庭放在第二位的男人。
黎井衡的父母,又是非常传统的两个人,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于是导致蒋雯丽和黎井衡刚结婚不久,婆婆就吵闹着要儿子。因为这事儿,蒋雯丽觉得婆婆偏执,也吵过,结果婆婆一气之下放出“必须是儿子,没有儿子就不要和我儿子过”的狠话。
当然,蒋雯丽那时候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在自以为的“爱情”面前,她选择妥协,不计较。她觉得自己爱黎井衡,黎井衡也爱她,毕竟,两个人是经过了近6年的爱情长跑才最终步入婚姻。
这样的时间,让蒋雯丽觉得,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他,并且让她坚定不移地认为,黎井衡是个非常可靠的,值得托付一生的男人。
刚怀孕的时候,蒋雯丽问黎井衡,“井衡,如果不是男孩儿怎么办?”
黎井衡的表情大概只停顿了一秒钟,就有些不自在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