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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第一次的较量就预示着接下来日子的不平坦。从此,陈学平的幸福生活中钉上了一根看不见的刺,让他脾气暴躁,面目阴沉。因为他的幸福就象一只鸟,支棱着翅膀,却只留下一根羽毛,令他因为回味无穷而倍感伤心。

在矛盾的较量中,陈小兵在家里的地位忽然提升了上来。因为,陈学平眼巴巴地看着方柳柳慈爱的目光落在苏文文的身上。他忽然变得冷落了起来。这个男人只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儿子,并将他从记忆中努力地拽出来。那时的陈小兵已经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一个&ldo;小流氓&rdo;了。他东游西荡在街上,在田野里,完全从一个家庭里游走开了。所以,当陈学平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并询问他近来开不开心的时候,陈小兵首先表现出的是惊讶和不自在。他的父亲抚摸着他的头发,那只粗糙的大手令他感到无比陌生。当陈学平兴高采烈地说,明天去镇上看看时,随即来到陈小兵心上的只是悲伤。这来自于父亲的温暖,在孙美琴死去的多年后,才缓缓地到来。让陈小兵万分悲痛。

接下来的一个黄昏,陈小兵选择了我,我们又一次来到了池塘边。长时间的隔离令我们都有些不自在。我们注意到了在对方身上发生的变化,这变化让我们互相陌生。后来太阳西沉,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它将黄色的光芒投在陈小兵的脸上,使他本来模糊的脸一点一点亮起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哀伤,就像从前一样的哀伤。是月光让我们暂时忘记了间隔,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回到了从前。我们在池塘边开始了长久而热烈的谈话。

我已经不太记得我们谈话的内容了。只记得陈小兵脸上的表情始终是一种平静的,如水一般的哀伤。另外,他说的话一停下来,就会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某一个地方。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长时间的谈话。

后来我才体会到我的朋友,在内心走过了多少漫长又黑色的寂寞之夜。他在许多个日日夜夜后,彻底走到了被人们关怀的背后。又被突然拎了出来,面对了明亮又陌生的父亲之爱,内心进入了错乱,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他找到了童年的朋友,为这样的突如其来寻找到一些原因。可是他并没有在谈论中找到他的疑惑。他几乎记不得他曾经怎样地生活在温暖之下,怎样在爱抚中渐渐长大的。最后他不得不失望地站起身告别了,他的内心将永远在悲伤中纠缠不清。

几年后,当我回忆起陈小兵转身离去的情景,总会想起孙美琴死前的用力一握。我想这也许是她希望我能够帮助陈小兵。可是一个人被悲伤深深击中,别人是没有办法替他解决的。

就像陈学平家的矛盾一旦发生,就如同瓷器上的裂纹永远也不能弥合了。

九、爱情

陈小兵同往常一样站在田埂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逐渐明亮的天空,以及隐约延伸向天空的羊肠小道。他脚边的稻田以绝对的纯金色浩浩荡荡地铺展开来。让我的朋友一方面觉得刺目,另一方面又因为到感压迫,而呼吸短促。

这个时候,陈小兵和他的朋友们在等待着瞎眼崔婆婆的那只公鸡打起鸣来。那是一只美丽的公鸡,全身的羽毛金光灿灿,两条健硕的腿,修长而饱满。陈小兵他们看中了这两样东西。他们商定好将羽毛做成毽子。两条腿则放在火上,烤到&ldo;吱吱&rdo;冒油,然后咬上一口。只要公鸡一叫,他们就会全部冲上去,撕开遮拦的网,掐住公鸡的脖子就往外走。当然,公鸡会叫,会蹬腿,会伸长可怜的脖子想啄人。到那个时候,他,陈小兵就会摸出一片白亮的刀片,&ldo;刷&rdo;地一下就把它解决得干净利落。

陈小兵摸摸口袋里的刀,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公鸡该死的一叫。

同往常一样,我的朋友眯起了双眼。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他的一个伙伴。他们在交换眼神的时候,都感到了那令人兴奋的紧张。这时,地平线上浮动着一个黑点。它镶嵌在大片的金黄色中,像是大海波涛汹涌中的一艘破船,引起了陈小兵的注意。过了一会儿,陈小兵发现那是一个人,穿着黑衣服,提着一个大行李包。最后陈小兵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脸孔,像是月亮一样地升起在他的眼前。那张脸苍白无力,如同在狂风暴雨袭击过后的村庄。女孩的眼睛是大而茫然的,对准了陈小兵的时候,他觉得那不再是目光,而是一片明亮的雨水,将他一并深深地卷了进去。陈小兵一下子走入了满天的雨水中,他的呼吸里充满了雨水清亮的芳香

,而他的眼睛里除了明亮的光芒,一切都消失了。

于是在这个早晨,陈小兵的伙伴惊奇地看着陈小兵在一个女孩靠近后,变得十分拘束。一双手不停地移动,仿佛不知道摆放在什么地方合适。当公鸡啼叫的时候,陈小兵抬起脚,却跟在女孩的后面。陈小兵倾着身子,在路上缩手缩脚走路的样子,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陈小兵并不知道女孩就是方柳柳的女儿苏文文。苏文文的忧伤先于她的身份来到陈小兵的面前。当他神思恍惚地领着苏文文走向方柳柳的时候,他仍旧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可怕的真实。所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陈小兵仍旧用他那掩饰不住兴奋的语气说道:&ldo;到了,到了!就是这儿了。&rdo;

就这样,在年轻的陈小兵身上发生了最奇妙的爱情。他的身体在经过了无数个没有疼爱的夜晚,却没有失去想要疼爱一个人的愿望。就象阴暗处的苔藓,默默地勃发了惊人的绿色生命力。他向脸色苍白的苏文文抽开了最灿烂的枝条。到后来,陈小兵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感情,尽管他为此深深的绝望。

陈小兵没有再来找我。我几次回到辛庄都被一种莫名的沉重,搅得心神不宁。有一天,我看到陈小兵站在河沿的芦苇前,他抱着自己的头。从他的手臂用力的姿势,我知道有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正可怕的穿过他的内心。当他放下手,并抬起脸的时候,我隐隐看到了一张布满泪水的脸。可是,当我忍不住想走近他的时候,陈小兵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他的姿势又一次让我觉得受伤。

对于苏文文来说,遇到陈小兵的那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失去父亲的现实,让她失魂落魄。根本没有别的注意力。当陈小兵殷勤地为她带路,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所以她在陈小兵家住下后,见到陈小兵就象见到一个陌生人一样。而后来的日子里,苏文文的脸始终堆满了坚硬的冰凌,随时都会掉下几个。

那个时候我很希望陈小兵能够来找我。我知道他已经向他的伙伴告别了。离开了东游西荡的街道和田野,回到了令他伤心的家。他孤身一人在爱情中苦苦地挣扎。每次我回到辛庄,完全可以感受到这令人心惊胆战的绝望,在一个个深夜里无声的呐喊着。不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不是一种心灵感应,而是一场悲剧来临前,准确的预感。

在一个夏天的中午。太阳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蝉在浓密的树荫中,焦躁地嘶叫。辛庄在炎热中沉沉入睡着。陈小兵慢慢踏上楼梯,走到了一扇房门前。他迟疑了一会,就伸出手推开了门。陈小兵的呼吸中夹杂了复杂的&ldo;沙沙&rdo;声。在他一步步往前走的时候,那声音此起彼伏,从胸腔里一直跑到空气中。陈小兵走到了一张木床前。白色的木头床上还有十分新鲜的斧痕。粉红色的帐子垂放着。令里面平躺着的人,显得模模糊糊,若隐若现。陈小兵再一次伸出手,那手如同伸进了一片茂密的藤蔓之中,有些牵扯不断。帐子撩开了。出现在陈小兵眼前的是令人绝望的苏文文。她像一条雪白的纱巾,柔软地铺展在凉席上,又像一条出现在黑夜中的小河,更像春天里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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