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睨他,故作恭敬,“岂敢。”作势要俯身行礼。元成哪能由她,俩人一个拉扯一个闪躲,闷不出声儿地各逞己愿,到底德琳不敌元成矫健,三俩下被他从背后箍住腰揽进怀里。要挣,元成使坏地箍得更紧,德琳羞笑着别头,恰对了迎门上方的那幅泼墨山水,不由静下来。
元成见她看着那幅画若有所感,也收了嬉闹,“送你?”
“不要!”德琳脱口而出,耳听得元成半威胁地“嗯?”了一声,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冬至夜到此时应算很久以前吧?他说起送不送她“赛墨”时写的字,她也是想都未想就拒绝,忍不住笑意,“这是殿下的抱负,还是殿下天天对着它吧,才好更激励自个儿励精图治。”
“巧言令色!”元成“哼”她——她说的没有错,他画的确实是他心中所想,山河静美如国之泰,村居悠然是民之安:他心中的盛世从不仅仅是天子脚下的富庶繁华,而是无论天如何远、地如何偏、又即便是化外之民,都能受庙堂庇护,丰年自能欣欣以向荣,灾年亦不至就流离失所——这宏图美则美矣,却不会轻易实现,他很清楚,故会时时鞭策自身,“我不过那么一说,真送了你,还不知被藏到掖到哪儿去!”她固然大气,也有超乎普通女子的见识,然在他二人之事未昭告天下之前,她必会避嫌的。念至此,不由想萧隐樵那儿不知有何进展,前两日他启程离京,算来应已回到师门……
听他的话,知他是明白自个儿的心思,德琳默笑:其实一看见那幅画,她想起了头一次来这书斋的情形,颇有世事难料之感。这些日子她也想了不少,早发觉若非刻意回避,她和他在许多事上其实是相通的……
“你说抱负……其实此时才是我的抱负。”元成忽然出声。
德琳此时还被他环抱着,直觉以为他又在调笑,气他轻薄,突然发力挣了一下,却是刚退出一步就又被元成扣了肩,揽在身侧,没好气地瞪她,“你想到哪去了?!”
他那么受冤的、又那么正气凛然的神情,德琳顿时以为自个儿误会了,心生出歉意。侧头望向他,只见他眉目端然地凝视着门上方的山水图,益加惭愧,还未想好要怎么开口,忽觉肩头他的手臂微紧了紧,疑惑,正猜不透他的意思,元成却含笑低声,“我的抱负就是此时……眼前有江山如画,身畔……”
话未说完,德琳推开了他,移步向案前,去把乍来时元成手中歪倒的那支紫毫泡进莲瓣缠枝笔洗里,免得毁了好好的笔。至于被笔墨污了的折子,那却只能由他自个儿善后。
“我说得有错吗?你又恼!”元成未跟过来,对着她的后影儿直抱怨。
“您要佳人和红颜还是什么难事?倒用得着……?”用得着来说什么“此时”?德琳擎着笔洗端详釉质釉色,半嘲半谑。
等了一瞬未听人答言,诧异地微微回头,却见元成正看着她,面色不甚好。德琳心中一跳,方欲说什么,元成却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德琳,这桩事是我亏欠你的,恐怕永远都补不上……你知道,我生为皇储……府中二妃……”
“您说这个干什么?!”德琳猛放下笔洗,动作大了点儿,溅出几滴墨色的水,指上和袖口都染上了,赶紧抽出手帕擦拭,还是留下淡淡墨痕,反而手帕子也沾上了,更是憋气。捏着手帕扔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人上前揽着她转了个身,把她拥在怀里,“德琳,别怪我……”他抵着她的发顶低声,竟似含了恳求。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她和他怎么就说到这个了?!或许心里一直是有芥蒂的,才在不经意间就泄露出来……可又能怎样?她还能退步抽身吗?还是他说了这些话,事情就会截然不同?再说了,她忍不住自嘲: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个,这时候来不痛快是要怎么样呢?!他是太子,既然……认了他,这些也就是她的宿命……她怎么还怕自个儿扛不住么?!“怎么身畔是我就成了你的抱负?”好一阵子,她淡淡开口。
“因你懂我……”
“懂你的该是……萧先生、威远将军、抑或安王殿下、宁王殿下他们吧?”德琳似笑非笑。
“德琳……”元成低低地叫她,满是告饶的意味。
“……一人俯瞰江山还不够吗?何必还……”终究还是心软了。
“高处不胜寒……”若无懂得的人陪伴,彪炳千秋也不过是一场旷世的寂寞……
“您都知道高处不胜寒,还要置我于同样的境地?”
“有我!”元成直视进德琳的眼睛里,“德琳,你的个性,可会甘心默默终老?可会把竹篱茅舍、世外桃源视作归宿?”
德琳默然——他说的没错,她的个性总归是做不到平淡,在她看来,人活一世,不管是如夏花灿烂还是秋叶苍凉,总是要留下些印记,让她像浮尘般悄无声息地来去,她会觉得……辜负了这一世的轮回,“您说对了,”她与元成对视,“就像先前说的,我是俗人,与竹篱茅舍相比,我更爱琼楼玉宇。”
“别这么说!”元成把她紧拥在怀里,心疼她那般自厌的口吻,不知有几人能想到,她口中的“琼楼玉宇”,其实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种担当,对天启王朝、对天下黎民百姓的,“德琳,你不知我现在心里的感激……”若不是他,她可以选一条喜乐安泰的路,是他把她带进了这注定会与孤寒相伴的“琼楼玉宇”,“德琳,你记着,有你,我的抱负才能称为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