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琳自然答应“是”,魏夫子又洋洋洒洒地发了一通议论,德琳一概恭声赞同。元成坐于一旁,只听不言,直到魏夫子再无可说的了,才起身告辞。魏夫子眼看着元成乘了车、德琳坐了一顶二人小轿,李申带着几个身形利落的随从护卫着他们去得远了才回转屋中,有人从内室步出,称颂不已,“魏世伯真是心胸宽宏,小侄佩服!”
徐兴祖似是常在魏宅走动的,从内室出来不等魏夫子让便自拣了个靠地炉的座儿坐了。魏夫子的心绪不知还停在何处,闻听徐兴祖所言只是摆手,摇头叹气不已。徐兴祖此前口中虽是赞语,面上神气却是不以为然的,见魏夫子如此,到底按捺不住,“世伯,太子殿下既都说了‘负荆请罪也好、当众赔礼也好’全由您来定夺,您何不顺水推舟,对那杜教习还以颜色?何必……以至于……”你何必要装好人轻易放过她,以至于良机尽失,如今才又后悔、想起要长吁短叹了?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出来,及时含住了。
第74章雪融(下)
“徐公子你是只知其一……”魏夫子还是叹气,皱纹密布的脸在烛晕下有些无精打采,“太子那么说不过是令老夫脸面好看而已,要真按着他的话去了可就是老夫不知进退了。”看徐兴祖白瞪着两眼不明所以,苦笑,“殿下还有句话你该也听到了,他说‘既有错,也不能顾及是谁的教习还是内宫外宫的人’,你虽非官场上的人,可也知道这样的话该如何去听吧?老夫今日要真放手惩治了杜教习,你以为往后难做的会是她还是我?”
宦海或宫廷中的人、事,许许多多的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哪能真的只顾快意恩仇而不计后果?太子的公正开明看似是授权于他了,细究起来其实是禁锢住了他,令他不管情不情愿都只能见好就收——否则此事就不再是他和杜教习之间的龃龉,而极有可能变成了他在和寿昌公主、寿昌公主身后的人、甚而是太子殿下本人为敌了。
徐兴祖默然片刻,笑了一笑,“小侄向知世伯傲骨铁面,对寿昌公主那般深受殊宠的人都不假以辞色,不料今日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看来某些人的根脉实在是深不可测,连世伯都要忌惮一二……”
“那倒未必,”魏夫子似被他的话刺着了,面皮微僵处,声气肃淡了,“老夫行事历来只讲求一个‘理’字,不合乎‘理’的,再尊贵尊崇的老夫亦不会姑息迁就,反之亦是同样,即便是世仇,只要站在‘理’上,老夫便绝不会去寻衅发难!”
“世伯,这样的话还用您说?”徐兴祖见他声气不对,明白是自个儿一时未掩住的轻侮落了老夫子的眼、惹怒了他,忙施展巧舌加以补救,“您是什么样的人,小侄还不知道吗?若非您的刚正不阿,家父又怎会对您推崇有加?小侄只是为世伯今日的遭遇感到痛心、不平,急切之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过就过了吧,”他提到徐侍郎,魏夫子的脸色和缓了,“和她一个女娃儿计较,胜了又有什么光彩?让她得些教训也就罢了……说到令尊,老夫的性子不讨喜,这些年来得罪的人也不少,幸得有令尊那样的高义之士明辨是非,老夫也算无憾了。徐公子回去后,烦请替老夫向侍郎大人道谢——这两年,老夫每回遇到事,大也好、小也好,好也好、不好也好,侍郎大人总是最先派人来嘘寒问暖,这一切……老夫铭记于心!”
魏夫子这几句话发自肺腑,说到最后老眼里都泛出了点儿泪光,徐兴祖心中哂笑,面上却未敢露出来,回到家里对徐侍郎学了在魏宅的见闻,这才忍不住诟病,“什么傲骨铮铮,宁折不弯,不过是故作姿态赚了那么个名声儿而已,真遇到强硬的不一样是见风使舵?偏还在我面前拿出道貌岸然的模样,真是可笑!”
徐侍郎皱眉道,“可笑不可笑你心里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还非得说出来?”
徐兴祖道,“我这不是在家里头么……”
“在家里你也得加小心——在家里惯了只怕到外头一时就忘了收敛!他们那样的人都是成了精的,一旦察觉我们接近他们别有所图,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爹,您觉得像魏夫子这样的人还能有用吗?那么老朽了,又失了势,还那么古板,又总爱自命清高端个架子……”
“有用没用先周旋着再说,”徐侍郎悠悠,“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同盟,这一条才是最要紧的。况且,太子殿下不是亲自登门了吗?”那该是说魏夫子在皇族人眼里还有些分量吧?“殿下对那杜教习的态度如何?”
“就是寻常对人的态度,觉不出什么两样,”乍听太子驾到,徐兴祖险些逾墙而走,躲在内室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倒是把几个人说的话都听了个清楚,“听殿下的口气,和她生疏得很,并无偏袒的意思,而且听说连一个随侍的人都未叫她带,是认真要责罚她的。这回若非魏夫子不成事,足可给那杜德琳个难看,正好挫一挫他们杜氏的锐气,谁知?”
“鼠目寸光!”徐兴祖犹自悻悻,徐侍郎可已思量了好几个来回,闻此冷嗤了一声,“就算今回给了杜教习难看,你以为就能撼动杜氏的根基?”故而魏夫子装好人就装好人吧,不然杜家的女儿要真承下了他的责难,倒显得她有忍屈受辱的心胸,要再有人据此赞颂杜家教女有方,那可就成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