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和顾莞微微俯身,进了大帐。
一进来,就是一阵沁凉的感觉,冰已经取回来了,汤显望叫开最近的博州城,从里头的大户人家取了冰回来,外帐内帐都放上了冰盆。
但除了沁凉的感觉以外,还弥漫着辛涩带苦的药味,和一种久病之人居所的那种憋晦味道。
商容在梁慎他们来之前才卷起窗通风过,但这种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闻太师躺在病榻上,沟壑潮红的面庞现出笑意,皱纹舒展开来,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高兴过来,“……小四,这是你媳妇儿?”
很虚弱很虚弱的声音,谢辞顷刻快步上前,握住闻太师的手,点头说:“是的,她叫顾莞。”
如今人介绍,多数什么氏,譬如陈氏、李氏、顾氏,女子的闺名鲜有示外人的。
但谢辞就这么自自然然说了。
闻太师经历的事海了去了,也没惊讶,抬头微笑冲顾莞点点头。
然他这么一抬头,顾莞也走到近前了,她就发现,闻太师脸色非常非常差,呈一种灰败的暗淤色,床头小几放着刚喝空的药碗,但服药后他的脸色并没有丝毫好转,呼吸细而乱,微笑很慈祥,但双目蒙上一层毛玻璃般的浑浊,容颜也很枯槁。
顾莞也是学过医的,她这辈子不是没见过垂死的人,她第一眼就确定了,闻太师怕是真快不行了。
闻太师哆嗦着手,摸了一个备好的玉玦递给顾莞当见面礼,顾莞赶紧接过,羊脂白玉带着体温,格外烫手,她看谢辞。
谢辞眸底也沉甸甸的,他微微点点头。
其实他上次就发现了,闻太师不大好了,吐了血的高龄老人,一般都活不长的,闻太师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只是闻太师自从北戎大战打响之后,身体就没好过,他一直顽强的撑着过来了。
谢辞还以为,多少也还会有一些时日,哪怕一月,甚至半月。
没想到,会这么快。
也算幸运,撑过这次驰援大战,不然商容他们恐怕连发丧都不敢。
心里准备是有,谢辞吐了口气。
“……夫妻和睦,举案齐眉,”闻太师微笑,“定是要白首偕老。”
顾莞脸上露出笑,赶紧应了句,“我们会的,您放心就是了。”
她心里却不禁叹了口气。
……
五月十七,闻太师的生命终于快走到了尽头。
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光,他做了一件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闻太师这两天见过很多人,但当一直避而不见的诸节度使中,杨恕和朱照普在翌日午后先后去见过闻太师,又很快出来之后。
闻太师立即就将谢辞叫去了。
谢辞马上就过去了,撩帘入帐,闻太师甚至坐起来了,让人折叠起衣物和枕头,他勉强半靠在床头,脸直直冲着帐门方向。
帐内简单收拾通风过,闻太师也梳过头换了一身淡靛青的薄外袍,这是他见杨恕和朱照普整理过的,两人走后,他就这么一直坐着等到谢辞的到来。
闻太师手边放着一个匣子,已经叫人端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头侧。
“杨恕和朱照普,一个说受伤太重,一个说山夷告急,明日即拔营南归。”
闻太师肃容,那双久病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重新变得锐利。
谢辞一进来,他便抬眼望向他,一瞬不瞬。
闻太师八十多岁了,耆老长寿,一生波澜起伏至三孤三公,个人没什么好说的,将死的最后时光,他子孙一个没想起,唯一放不下只有北伐以及仍处于危难之中的家国天下。
他招手让谢辞过来,谢辞俯身见礼后做到那张特地给他准备的椅子上,闻太师就靠在床头,两人近在咫尺,闻太师俯身捧着那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