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岚摇摇头,说:“我不会娶她的,我不喜欢她。”他抱着衣裳放进木盆,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朱明藏一愣,“你什么意思?”
扶岚道:“我不当你们的皇帝了,你们找别人吧。”
“放你娘的屁,妖魔一战,南疆妖兵全军覆没,如今三百年道行的妖怪一个也没有,你以为妖魔共主这个位子谁都能当得?魔物凶悍,骨肉相食、同类相残在九垓是家常便饭。它们掌握南疆,后果非同小可。妖魔共主这个位置,必须得掌握在我们妖族的手里!放眼南疆,只有你修为够高,降得了魔物,压得住二十八部,你不当谁当?”朱明藏气道,“若非老子道行不够,老子早自己坐了,哪能轮得上你这个草包?”
“可你们很吵,”扶岚垂着头浣衣,“很烦。”
扶岚说话儿不会拐弯,太直白,朱明藏气得满面通红,一张肉颤颤的脸红得像个烧开的锅炉,顷刻间就要炸锅似的。朱明藏深呼吸了几下,勉强平了胸中的气,缓声道:“也罢,老子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个治国理政的料。无妨,现下你有娃娃了,老子悉心培养你的娃娃便是。你只要娶了留荑,立她为后,安安分分待在南疆,老子保证不打扰你,任你洗衣做饭养鸡养鸭。”
扶岚只说了两个字,“不娶。”
任朱明藏费尽唇舌,他都不再开口了,只默不作声地浣衣。朱明藏咬牙切齿,阴狠狠地望了扶岚的背影半晌,道:“你先头说的那个未婚妻是谁?”
扶岚没理他。
飒飒的风在竹林里兜转,利刃一般的竹叶在他们之中飘落,朱明藏阴冷的眸中有虎狼般的光芒闪过。这个妖怪对扶岚口中的未婚妻动了杀心。扶岚察觉到什么,缓缓扭过头来注视着他,萧煞之气在周身凝聚。
“是你收留的那只流浪狗,对不对?大朝议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你把他带来了南疆,我的下属听闻他是你的宠媵。”朱明藏无声地冷笑,“早在神墓里老子就看出你对他不一般,原以为是兄弟,想不到是情人。怎么,你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胎也动凡心了?”
扶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想杀你。”
“我也不想杀你,扶岚。”朱明藏把手按在铁青色的刀柄上,“凡人讲究三纲五常,你养不了娃娃传不了家,他跟你只是玩玩,玩够了就把你抛诸脑后,去娶一个正经的女人传宗接代。人间确有男人结拜,互称契兄契弟的,可到了年纪,还是得成婚生子。老子跟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别不知好歹。他日他要是丢下你跑了,你怎么办?又或者,”朱明藏嘲讽一笑,“他有旁的哥哥了,你又当如何?”
这下扶岚沉默了,调过视线,望着溪水发呆。溪水潺潺而流,天光洒在上面,被涟漪和水涛碾得碎碎的。凉风拂过扶岚的头发,他静默着,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朱明藏提出的问题。过了半晌,这个恬静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山里细细的风。
“那我就把弟弟关起来,从今往后,他只能叫我一个人哥哥。”
戚隐蹲在斑竹丛的下面埋小鸡,这儿风景秀丽,很适合建坟墓。他刨了一个小坑,把小鸡崽的尸体裹在碎花土布里,一只一只放进去。坑头立了块木牌子,上面写“扶岚和戚隐的小鸡之墓”。
正埋着,面前罩下一片影子,戚隐抬起头,看见抱着木盆的扶岚,里头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衣裳。扶岚看见小鸡崽的尸体,呆了呆,在他边上蹲下来,很沮丧地说:“对不起。”
“怎么了?”
“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小鸡。”扶岚低着头,他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老老实实的乡下青年。
戚隐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没事儿啦,肯定是有人作梗。太残忍了,这么可爱的鸡崽崽都不放过。”
扶岚在他掌心里蹭了蹭,轻声问:“小隐,你会认别人当哥哥吗?”
“我干嘛要认别人当哥哥?”戚隐疑惑地问道。
扶岚茫然道:“不知道。”
“……”戚隐无语了一阵,他哥脑子和旁人不大一样,问话没头没脑的。他没在意,低下头继续埋小鸡,道,“哥,你有没有发现从咱俩相遇开始,其实一直是我在养你?”
扶岚呆住了,怔怔地瞧着他。
戚隐抬起眼一笑,阳光洒满这个大男孩儿的黑眼睛,灿烂的金揉碎了,掺在沉甸甸的黑里,有一种别样的朝气。他长得不赖,眉眼里有他父亲的影子,可平日里习惯站在角落,像根野草似的没有存在感,旁人即便见了他,脑子里也存不住他的模样。戚隐笑道:“我积蓄不多,精力有限,只养得起一个哥哥。”
扶岚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安了心似的,低下头不再多问。
戚隐把一只小鸡托在手心,“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哥,你看,它们身上一点儿伤口都没有,好像不是妖怪杀死的。”
黑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没错,若真是这帮饿死鬼弄死的,这会儿早就连毛都不剩一根了。老夫问过那帮婆娘了,她们说先前养的鸡鸭也是这样,突然就死了。她们觉得死了不能白死,不如祭她们的五脏庙,也算这些鸡鸭死得其所了。”
“先前的鸡鸭什么时候死的?”戚隐问。
“上个月初九。”黑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