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臻臻,你能听明白么?南音姐姐得回去了,明天接着讲,来,说再见。臻臻,不想说话挥挥手也行啊,就是这样,对了,再见‐‐&rdo;这是迦南的声音。飞扬,明朗,在他们家乡的小城这样的声音其实很难寻到。他已经三年没有看到迦南。眼下睁不开眼睛,也不算看到。不对,记忆有误,在奶奶的葬礼上,他们终究还是碰面了。他还以为他此生不会再看见迦南。奶奶的死讯却是迦南带来的,当他看到手机上一个陌生的号码,还以为又是一个什么人介绍来的病人。打开来,却是&ldo;奶奶死了,刚才,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rdo;‐‐他早已删除了迦南的号码,不过那个打错了的&ldo;安详&rdo;在一瞬间就把迎南重新带了回来。很奇怪,在他心里,迦南一直都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把一个一元钱就能买到的红色打火机丢给他,用一种略带紧张的油滑把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俊朗,寒伧,烈性,手足无措,带着一身小城的痞气,满眼都是悲伤。葬礼全程他都没有和迎南说话,他也没有理会父亲。事实上,在迦南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父亲就搬到了那个寡妇家里。母亲对此不予置评,反正她还有麻将桌。他知道父亲是在得意洋洋地强调着他自己的精明和下作:反正逛南大学的学费已经都付完了。仪式中,他站在母亲身边,对奶奶鞠躬,他在心里问奶奶:你知道你的迦南,你捧在掌上含在嘴里的宝贝,他都对我做过什么吗?‐‐不过,算了,他在心里真诚地轻笑一声,在死亡面前,还是应该保持一点置身事外的幽默感。他知道奶奶终究会原谅迦南的,若是奶奶在活着的时候真的知道发生过的事情,她一定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跟她的上帝祷告,恳求迦南得到宽恕。亲友们开始吃丧席的时候,他拎起了旅行袋走出了饭店。其买距离回龙城的火车发车的时间还早得很。他看着那些围坐在圆桌旁边称赞或者抱怨菜色的人,其中包括母亲‐‐母亲对身边的一个老邻居说:&ldo;迦南这孩子就是缺心眼,就让他订几桌饭而已,我明明不喜欢吃韭菜,总是记不住。&rdo;那个时候他很认真地问自己:若干年后,如果死了,真的想要埋葬在这里吗?直到此刻,死亡已经近在咫尺,他也依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不过他已经放弃了选择。他站在路边的时候,有股力量从身后扯住了他的旅行袋。他知道迦南跟了出来。他只是说:&ldo;我要来不及了。得赶快回龙城去,医院里还有病人等着。&rdo;逛南说:&ldo;臻臻还好吗?&rdo;他转过脸去盯着他。三年不见,迦南身上也有了异乡的气息。他在心里飞速地计算了一下迎南的年纪,二十六岁了。从大学时代算起,已在北京寄居了八年,一个不算是初出茅庐的软件工程师。他想起了那几年所有感谢他寄来的学费的短信。其实他早已不再怨恨迎南,不是原谅,是不屑。他太清楚迎南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怀着的屈辱是怎样的质感和温度,因为他自己少年时面对着父亲也是一样的。父亲一边斥责他为何期末没有拿到全年级第一名,一边伤怀自己的命运‐‐说到激动处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手舞足蹈,声嘶力竭地炫耀他身体里那个从越南带回来的弹片……那时候,十三岁的陈宇呈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否认是这个男人给了自己生命。就像迦南曾坏不顾一切地想要否这个从小彼此藐视的人供他念了大学,从此成为了他生命中绕不过去的恩人。其实这一切陈宇呈都能理解,正因为理解,所以不屑。他冷冷地回答说:&ldo;臻臻好不好,不必问我,你自己明白该去问谁。&rdo;逝南沉默了片刻,朗然地说:&ldo;哥,你打我。&rdo;他几乎要笑出来了,他说:&ldo;幼稚。&rdo;&ldo;你打我。&rdo;迎南很坚持。一辆打着&ldo;空车&rdo;灯的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他不再理会迦南,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家乡的出租车,多年来,起步价一直是五块。那个司机愉快地跟着车内广播的音乐节目吹着口哨,他应该比迎南略小一点点吧。他还记得迎南小时候一脸神往地说:&ldo;哥我长大以后,要当出租车司机。&rdo;他对这孩子说的话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不管是不是梦想。在迦南还没有察觉到他的一脸轻蔑,继续表达着对这个职业的向往时,他发现迦南手里把玩着的纸飞机是用他的代数试卷叠成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狠揍逛南。他知道,只要奶奶不在,父母总归会站在他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