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也在认真地端详我。她说:&ldo;你是不是有点儿紧张?&rdo;我犹豫着点了点头。她说:&ldo;也对,你的人生从此不同了呢。&rdo;她的脑袋轻轻地靠在了椅背上,含着笑,优雅地扫了我一眼,&ldo;了不起,南音,才这么年轻就有很好的开始了,想想都吓人呢‐‐我能不老吗?&rdo;她似乎是把自己逗笑了。&ldo;总得发生一点儿好的事情吧。&rdo;我只好这么回答。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总之她开始低下头去翻看飞机上的那些杂志了,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不知不觉间,我把额头抵在了机舱的舷窗上,圆形的。飞机的窗子总是冰冷,让人觉得外面的天空貌似温柔晴好,其实那种柔弱的蔚蓝是被严寒冻出来的。我觉得我需要仔细地,从头想一想。想想刚才闯进我梦里的人。想想我的小镇上第一个过客。短暂的睡眠中,我没能看清他的脸。可我知道他是谁。&ldo;我再也不想看见你。&rdo;我说。&ldo;你每次都这么说。&rdo;他说。&ldo;这次是认真的。&rdo;&ldo;你下个礼拜就会改主意。&rdo;&ldo;滚。&rdo;&ldo;你的性格真是糟糕。&rdo;&ldo;滚蛋。&rdo;&ldo;不能文明一点儿吗?你哪儿还像个女人?&rdo;他脸上的微笑,和童年时的哥哥如出一辙。&ldo;滚远一点儿。&rdo;我认为这句要比上面那句文明。总是这样,我在不知不觉中,就恼羞成怒地接收了他言语之间的所有讯息。&ldo;好,我滚。但是我爱你,这总不关你什么事吧?&rdo;&ldo;南音,&rdo;江薏姐的声音从那本摊开的杂志上方传过来,听上去闷闷的,&ldo;到了以后,你是打算住我那里,还是住苏远智那里?&rdo;整句话问完了,她也没有抬头。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是要想真的回答,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所以我只好冲着她笑,我自己也知道,这挺傻的。她笑着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ldo;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力气折腾。&rdo;我想是在江薏姐跟空姐说&ldo;我要咖啡&rdo;的时候,我看见了那朵云。形状真的很特别,乍一看就像是公园门口的石狮子。可惜舷窗的视觉范围太狭小了,我用力地看,也只能稍微多看那么一瞬间。但我还是必须尽力地好好看看它,因为我知道,我和它再也不会相逢。chapter01外婆从小时候起我就觉得,过年这回事,只有在等待的时候,才最像是过年。心里涨满了期待、欢喜、激动,和想象,以为到了正日子,所有这些期待、欢喜、激动和想象都会翻倍的。可是大年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它们全都在除夕的睡梦中消失了。我不甘心,我非常不甘心。那时候我是一个执著的小孩,所以我每一次都很用力地把枕头翻起来,紧紧地抓着那几个红包,眼睁睁地,一边告诉自己所有那些喜悦都会在打开红包的时候从天而降,一边就这样看着它们静悄悄地停泊在不远处。可就是隔着一层玻璃,没法对着我从头到脚地用力泼过来。可是我不能告诉妈妈说,我其实不喜欢春节。我必须挥舞着那几个红包,跳下床去跟每个人说&ldo;过年好&rdo;,必须用力地跟每个人拥抱‐‐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每个人都会堆出一副很严重的表情,问我:&ldo;南南,你怎么不高兴呢?&rdo;‐‐爸爸,妈妈,小叔,姐姐,更久远的时候,家里会有更多的大人一起问我这个问题‐‐最多的时候达到过十个吧,那是我们家每个人都活着的时候。似乎我不高兴是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在他们的逻辑里,只要我没有表现得很高兴,就一定是有坏事发生。妈妈就会头一个盘问我:&ldo;南南,是不是作业没写完啊?是不是在学习里被老师骂了?&rdo;……时光流逝,妈妈的问题变成了&ldo;南音,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早恋了?&rdo;到了现在,终于变成了:&ldo;你跟苏远智吵架了对不对?别骗我,妈妈是过来人‐‐&rdo;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为了不负众望,我变成了一个总是很高兴的人。不过,我就在这个竭力让自己高兴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找寻到了一些真实存在的快乐。我想哥哥是对的,我天生就热爱起哄。哥哥总是能把很多事情都总结得特别恰当,所以我觉得,他就应该做一个老师,虽然他没有小叔那么有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