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公子越发吃了定心丸,当即先引阿弦入内见了少奶奶。这少奶奶已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大腹便便,却仍挺着起来见礼,眼睛哭的红肿,脸颊也都浮肿着,十分可怜。阿弦心生恻隐,特意多看了她一会儿,却并没什么异样。其实不仅是少奶奶这边儿,一路走来,阿弦都没看见什么“脏”东西,这欧家内外竟都十分的干净。高建满怀希望地看着阿弦,却见她摇了摇头。这会儿欧公子,少奶奶也都眼巴巴地看着,满心期望她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解救他一家于危难。阿弦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愧疚,转身出门。春日融融,时光大好。阿弦站在门口长叹一声,在此之前,就算鬼魂在她跟前刻意飞来舞去她都视而不见,可是今日,却如此渴望相见。看样子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让阿弦不怕鬼。正在阿弦苦笑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目光所及,陈旧的屋舍,亭台,她甚至特意留心那不见阳光的夹道角落,那本是鬼魂们最爱现身的地方……可仍是什么都没有。的确,欧家很干净,但正是因为这种“干净”,甚至让她隐隐有些窒息。干净的太过反常了,反常既为妖。心跳加快欧公子欧荣握着少夫人的手,两人皆都看向门口的阿弦。高建觑空也跳出门,低声问道:“怎么样?”阿弦不语,高建因猜到了几分,便说:“上回在黄家,开始也是看不出什么东西,后来见了正主儿才知道端地,不急,兴许咱们还没瞧周全呢。”阿弦道:“原本这欧公子跟少夫人就是正主。可是我仍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在“朱英俊”出现之前,阿弦将自己身负的这种本事当作祸患累赘,从未想过可以利用起来,这两次才想正经使唤,却因毫无经验,未免惴惴。高建贴心道:“你要是看不出什么,那就一定真没什么。”阿弦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的两个小夫妻,道:“但正是因为什么也没有,我才觉着古怪呢。”高建问道:“怎么古怪?”阿弦挠挠头,又重打量向眼前庭院,却见远处有几个人影闪烁,细看乃是欧家的下人,穿一道廊门自去了。阿弦正欲再看别处,眼前却有金光闪烁,隐约刺目。举手遮了遮双眼,定神看时,才发现这会儿日影斜移,照在了那廊门角上,不知有什么放光射了过来。阿弦不由问:“那是什么?”高建抬头看去,也有些看不清,他索性拔腿往那处跑了几步,才站住道:“是个八卦镜,镇宅用的。”阿弦听是镇宅八卦,倒也罢了,身后吴成也道:“方才进门之时我也看见了,欧家门口还悬着一枚明晃晃的八卦镜呢。”正说话,高建在那廊门处摇头晃脑,忽然笑了几声,又跑回来:“这廊门往内也不知通向哪里的,我看了几眼,竟也瞧见厅门处有些镇宅的符贴等物。”他笑对阿弦道:“怪道你什么也瞧不见,这欧家里到处都是辟邪的东西,自然没有邪物来侵扰了。”三人说话间,里头欧公子安抚了少夫人,正走出来,因听见他们在说风水镇宅,欧公子道:“几位有所不知,我祖母笃信神佛,是最乐善好施、仁慈心地的老人家,家里特意建着一座佛堂,特意从万安寺里请了一尊白衣观音回来,朝夕诵经跪拜。又有人说我家地处的风水不甚妥当,所以又从万安寺请了些镇宅之物。”欧公子说到最后,神情有些黯然:“只是虽然有这许多镇宅,家里却仍是……”高建道:“按理说有这神佛照拂着,又这般多开过光的镇宅之物,公子夫妇无端做梦,着实让人想不通。”欧公子看向阿弦道:“十八子可看出什么端倪?”阿弦不语,高建忙道:“欧家这宅邸,我们似是只看了这半处,劳烦公子再带我们走一走。”欧公子即刻应允,便又带着三人往前,这次沿着廊下,也来到那廊门出。欧公子指着里头道:“我们这院子旁边,就是哥嫂的宅院,从这里再往内,就是我祖母跟母亲的上房所在了,请。”高建先随着欧公子迈步进内,吴成却跟在阿弦身后。将进门之时,阿弦无意抬头看了一眼那八卦镜,乍看之下,却觉着那铜镜之上似有一道黑灰色影子涌动。她一怔之下,定睛再看,那铜镜却依旧明晃晃地,并不见有什么尘渍影灰了。前头高建已经在招呼:“阿弦快来。”阿弦随着入内,众人又走了半晌,欧公子低声道:“前方那座就是佛堂了。”高建道:“公子说再往前就是两位老夫人的住所了,我们可也要去看一看?老夫人既然是信佛礼佛之人,自然万佛护身,想必没什么。”阿弦抬头看去,见前方树木森森,枝叶掩映中是一座很大的厅堂,站在此处看去,见里头青砖地洗磨的十分洁净,依稀可看见佛像慈眉低目,庄重威严,令人肃然起敬畏心。欧公子不敢擅入,在外头举手合掌行了礼,阿弦跟高建两人见状,也都立在外头,合掌拜了两拜。欧公子道:“这是祖母礼佛之处,逢年过节或者家里的大日子,都会请僧人前来诵经,甚是虔诚。”高建道:“既如此,我们却不好冲撞。”欧公子道:“是,我再引三位到别处看看。”欧公子一来觉着此地有真佛镇着,自无异常,二来也怕惊扰了老夫人们。阿弦不置可否,她也的确并没看见什么古怪东西,便随着拐弯,慢慢地出廊下之时,头顶的太阳光洒落,晒在头脸身上,阿弦通身舒泰,情不自禁吁了口气。正松了口气欲再走,阿弦忽地止步。吴成始终走在最后,见状问:“怎么?”阿弦回头看向那树木掩映的佛堂处,眼中疑惑不解。她并没看见任何鬼魂现身,但是在这样本该圣洁干净的佛殿之前,却有一股阴冷之意绕身不去。起初阿弦并没发觉,毕竟她早习惯了如此,但直到离开那处,被阳光一照,两下对比,才醒悟过来。身上那股不适感越发重了。阿弦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原本以为见到鬼魂是最不能忍的,但是直到此刻才发觉,明明察觉有什么“东西”、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种无端窒息的感觉却更加叫人难受。“小少爷,小少爷!”急切的呼唤声响起,飞快地由远及近。高建等抬头看去,却见前方门口,有道小小影子跳了出来,边跑边笑道:“这帮废物,你们如何能捉到我?”那孩子只顾奔跑,不留神正下台阶,脚下趔趄,几乎跌倒。欧公子眼疾手快,早赶上去将他及时扶住,与此同时,有个丫头也奔过来,将人拉住道:“小少爷跌伤了没有?”不料那孩子二话不说,把欧公子一把推开,同时反手一个巴掌打在丫头脸上,骂道:“混账东西,想害死我是不是?怎么不早点过来扶着我?”高建跟吴成见这孩子如此趾高气扬,不由咋舌。丫头被打,忍着泪跪在地上。欧公子对那孩子道:“小郎,不要在院子里乱跑,她们如何能追的上你?”原来这孩子正是欧家大公子跟曹氏之子,今年才七岁,正是最淘气不过的时候,又因为好不容易才得了这孩子,全家爱如珍宝,便惯的性情娇纵,俨然家中小霸王。欧荣说罢,那孩子非但不听劝,反啐了口,指着他道:“那是因为她们都没有用,哼,你也没有用!”毕竟当着外人的面,欧公子略觉尴尬:“小郎,不得无礼。”小郎道:“你当然没有用,又是一个赔钱货。嘻嘻。”他说着,便向着欧荣吐了吐舌头,表情竟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恶毒。欧荣呆若木鸡,小郎却又看向他身后的高建三人,道:“这些是什么人?”高建虽看不惯这孩子,但到底是欧家的小主人,倒是不可得罪,便道:“我们是府衙的公差。”小郎啧道:“府衙?你生得这样难看,我不信……”欧荣忍无可忍:“小郎!”吴成摇头:“小小年纪便如此娇纵,长大了必为纨绔。”忽有人叫道:“小郎?”一个妇人从廊下转出来,脸儿圆圆地,楞眼一看,跟曹廉年有些许相似,正是曹员外之女,欧家的大夫人曹氏。曹氏来到跟前儿道:“你又在做什么?”小郎见了曹氏,才略见几分收敛,似怕母亲责备,便道:“祖母找我,我去了!”竟不由分说转身跑了,引得丫鬟们又是一阵乱追。曹氏喝了几声,那孩子只是装聋作哑,旋风似的无影无踪。曹氏回头,万般无奈,带笑道:“毕竟年纪小,有得罪之处,我替他向各位赔个不是。”她低头行礼,目光转动,却落在阿弦身上。阿弦也正在打量这位夫人,却见她徐娘半老,姿色中等,虽看似是带笑,但双眼望向自己之时,眼中却隐隐透出张皇不安之色。欧荣道:“大嫂不必如此,小郎毕竟年纪小不懂事。”